第1章 剿匪:第2节:雨夜
牵着战马,列山紧握手枪,走进村口。
他决定,还是回到区政府。这一带的地理不熟悉,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海拔3000米的高原夜晚,给雨淋湿了,即使在夏天,也会冻死人。
昏暗而陌生的村庄,像一只伏在地上的怪兽,透着深深的恶意。
旁边的巷子口,猛地冒出一个黑影。列山打个激灵,抬枪瞄准,却没有扣动扳机。虽然时常练习射击,却从来没有对着真正的敌人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终究犹豫了。
黑影一闪,不见了。
列山背心渗出冷汗,差点打死个村民。
再遇到这种情况,开不开枪?真是马匪怎么办?
幸好,再没有状况出现,列山顺利回到区政府院子。把马拴好,关上大门,放下门闩,他又找根木棍把门顶住。
战前要观察地形。
列山牢记训练要点,跳上墙,翻到上房屋顶,伏低身子观察四周。
天还没有黑透,西北人叫麻麻黑。整个村子黑沉沉地,没有一点灯火。
这个院子的西侧,紧挨着一户人家,院子里悄然无声,仔细听,确实无人。院子的东侧,是一条五尺宽的巷子,从前街一直通到院子后边。再翻过一道低低的砂梁,是一个山沟,通到北面的大山。
“情况不对,就从这里进山。”有了这条退路,列山心情好了一点。
不论进攻或是防守一处院子,都得想办法占据屋顶这个制高点,这个战术叫“压顶”。一个院子给敌人占领了制高点,可以从上往下射击,封锁几个方向,屋子里的人极难突围。
如果有人悄悄摸过来,上房“压顶”怎么办?今天晚上得警醒点,不能进屋,得时刻盯着。
一道闪电在陡峭的山顶划过,远处一声雷响,下雨了。
列山跳下房顶,站在屋檐下。雨越下越大,不久,房顶的雨水顺着屋檐上的水槽流下来,哗哗地落在院子里。
“怎么会遇上马匪呢?”列山有些不解。
今年春天,共和军集中优势兵力,大力剿匪,海州成股的马匪都已经剿灭。西北五个州,除了最偏远的新州,其他四个州的局面都平稳下来。
于是,西北军区命令各州从剿匪转向生产建设。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列山一个新兵,才会单独出来执行任务,给新成立的切龙县政府送一封信。
列山的背包里装着笔记本,准备记录旅途中的奇闻轶事。只带了一本书,梅里美的小说集《卡门》,他非常喜欢边荒地区的奇人奇事。
一路上,列山饶有兴味地收集着海州的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他已经将自己带入文工团编剧的角色,正在为将来的创作准备素材。
传说中的昆仑神山,究竟在什么地方,历史学家争论激烈,但不出西北的新州、海州和陇州三地。近来的考古成果显示,西王母部族的活动领域,就在高原上最大的湖泊青海的周围。
列山倒不觉得自己会遇到什么仙缘奇迹,宁愿在长途旅行中获得维纳斯的馈赠。
现代科学昌明,内功外功都可以用科学解析。他自动忽略了“豹尾虎齿”“善啸”之类的描述,很自然地将“蓬发戴胜”的西王母想象成一位美丽的女神。
当然,西王母座下的青鸟使者,以及丽服艳逸的仙女董双成、许飞琼,也令人遐想。或许可以创作一部西王母神话的歌剧?
残酷的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所有的绮念都烟消云散。
列山衣衫单薄,身上微微发冷,看着漫天的风雨,不由想到年迈的父亲和母亲。
他是长子,父亲辛苦劳作,供他读书,指望他毕业后找个体面的工作。他却参了军,远远地跑到海州,马匪的老巢。九弟来信说,父亲担心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老是咳嗽,……
他握紧拳头,止住软弱的情绪。
“这样的天气,马匪也不好受,应该一时来不了。”
坐在门台子上,列山将武器又整理一遍。
他一共带了三个弹夹,24发子弹。他仔细地检查鸡腿撸子的弹夹,把另两个弹夹也别在腰间。这次执行任务,还配备了两枚手榴弹,也别在腰间的皮带上。
“有支步枪就好了。一长一短,远战近战都能打。”拿着鸡腿撸子,列山遗憾地想。
最后一件武器是一把七寸长的匕首,既是近身战斗的武器,也是士兵生活的日常工具。
这把匕首颇为精制,是从旧军队缴获的战利品,形制模仿新罗马的索具刀。新兵期间,列山勤奋修习武功,成功晋级为武士,得了这么一件奖品。
绑腿裹了一天,有点不舒服。列山将绑腿松开,搓了搓腿,又裹上。
背包里的小说《卡门》,花了两个月的新兵津贴。列山叹了口气,仍然收好,没有扔掉。边荒地区的奇人奇事没碰到,自己说不定要变成奇人,干些奇事呢。
雨渐渐小了,列山在屋檐下打坐调息。良久,四野静下来。
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列山猛地睁开眼睛。只几息时间,马蹄声到了东边的村口。有只狗叫了,仿佛只是一瞬间,全村的狗都叫起来。一串马蹄声杂乱,顺着街道冲下来。
“是自己人,还是马匪?冲出去?还是等一等?”列山稍一踌躇,马蹄声更近了。
他一个激灵,几步窜到土墙边,奋力一跳,左手按在墙头,右手握枪,眼光扫过,小巷里没人,便翻了过去,轻轻落地,贴着墙下,弓着腰悄悄地跑向屋后。
“马怎么办?”一边这样想着,已经到了屋后的墙角。这里立着一块大石头,列山缩在后面,盯着巷子口。
马队打着火把,从街上驰过,大声呼喝,服装乱七八糟,是马匪。
有几骑停在区政府门口,有一骑到了巷子口,举着手电筒照过来。
列山急忙缩头。
正想着马匪要怎样进攻,轰,轰,两颗手榴弹在院子里炸开,拴在院子里的马一声长嘶。
太狠了,刚才要是留在院子里,就完了。
又是几颗手榴弹扔进院子,马匪砸开门冲进去,朝着几间屋子一通乱枪,又进屋搜查。
这伙马匪的战术素养不差,弹药充足,要是给他们盯上,可就完了。
正要转身进山,又有一队马匪进村,到了对面的广场上,口中大声吆喝,绕着圈子跑马。列山探头望去,几匹马后拖着人,火把下看不真切,能看出一个一个已经不似人形。
“是自己的同志!”列山热血上涌,目眦欲裂,猛地站起来,举枪就要射击。
突然瞥见房顶上有人握着手枪,伸出头,向下面黑乎乎的巷子里看。
广场上的亮光,将房顶的人映照出模糊的剪影。这人发如乱草,留着满脸的胡子。
竟然有马匪上房“压顶”!
列山想着,手比脑子快,对着这人扣动了扳机。
呯,马匪胸口中枪,巨大的冲击力使他向后倒去。他努力地平衡身体,猛地向前一挺。
马匪气血旺盛,竟然是个武士,胸前要害中枪,还能挣扎。
呯,呯,列山又连开两枪。
鲜血飚射,马匪从屋顶上栽下来,扑通一声,以头触地,摔成一团。
第一次开枪杀人,迸溅到脸上的污血犹带温热,列山的心脏呯呯地跳着,一时呆在当地。
只听有人在巷子口上喊道:“在这里!快追!”
六七个马匪冲进巷子,有一个打着手电筒,呯,呯,呯,马匪边冲边开枪。
列山回过神来,缩回身,鸡腿撸子拿在左手,右手掏出手榴弹,一拉弦,隔墙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手榴弹在人堆里炸开,几个马匪倒了,有的当场没气了,有的还在凄厉地呻唤。其他的马匪卧倒在地,朝巷子口猛烈射击。
战斗打响,列山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房顶掉下来的马匪已经死透,身上斜背着一支马枪,还有一支盒子枪掉在一边。列山俯身捡起盒子枪,从死人身上扯下马枪和子弹带,转身就跑。
跃过一道砂梁,顺着山沟,左拐右拐,猫着腰一口气跑了五十多米,到了一个大拐弯处才停下来。
将缴获的盒子枪检查一下,别在腰里。再检查马枪,弹仓里五发子弹全在。又把子弹带斜挎在肩上,拴牢。
终于有了一支长枪,列山心中欢喜,握着马枪从山沟里慢慢探头去看。
巷子口上有五六个马匪,有打火把的,有拿手电的,正四处搜寻。另有三四个,顺着山沟往这边来了。
村子里到处是砸门声,狗叫声,狂浪的笑声中,响起凄厉的哭喊声,哀求声,夹杂着刺耳的枪声。
一抹鲜艳的花头巾在列山心头掠过,那对母女能跑掉吗?愿她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