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槐树巷:第21节:嚣张
列山走出小屋,隐隐听得伍德说,“这小子太嚣张了,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新兵。”
只听科克道:“战场上野惯了的家伙。这些年打仗,养出来一大批骄兵悍将。现在形势变了,我不信收拾不了这些家伙。”
列山悚然一惊。是啊,共和军取得政权,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在机关里的人看来,收拾骄兵悍将的时候到了。
不过,偃武就会修文,钟山是对的,打打杀杀没用了,老子写剧本,搞文艺去。
虽然这般开解自己,仍然觉得莫名地郁闷。列山信步而行,不觉来到练武场。
十四的月亮将圆未圆,洒下清冷的辉光。
无穷无尽的寒气,从四面八方逼来,天上地下的水汽,凝结为霜。地面、山石、草木,片片霜花,星星点点,在冷白的月光下向远处延伸。
今日霜降。
霜杀百草尽!
我辈武者,为国征战,在高原的冰雪中努力厮杀,才挣得一条性命回来,这些人定要将我们摧折得低眉顺眼,服服帖帖,才肯罢休吗?
他抽刀在手,感受着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阴冷湿寒之气。
刀者,刚猛奋进,披靡向前,百死而不悔,真正的刀客有卑躬屈膝的吗?
他低低吟道: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哥舒夜带刀!
一股万古流传不绝的豪气,从胸中奔涌而出,列山踏步向前,一刀斩出。
吃老子一刀!
从古至今,多数时候都是坏人占上风啊。多少英雄,死在龌龊小人手中。我辈武者,阴谋诡计胜不了他,当以刀破之。
这一刀,有少年特有的飞扬睥睨,又有一丝悲壮与苍凉,进取之意更为凌厉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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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列山跟梅莉队长报告了干部科约谈的事情,梅莉很担心,反复叮嘱他不要急躁,说话注意点。
钟山则建议,去找政治部主任凯里反映情况。凯里主任他接触过,人很温和,可以陪他去见。
列山笑一笑,“看看他们怎么表演,再说吧。”
中午打菜时,比尔给他多加了一大勺黄焖羊肉,笑呵呵地道:“热尼娅同志说了,以后的荤菜,都给你匀一勺。”
这份人情不大不小,以列山从前有点狷介的性格,会心中不安,无法接受。今天,却格外感到温暖。
下午的谈话,从甘泉村说起。
科克道:“马匪来了,为什么逃跑?不进行坚决的斗争?”
这是个新问题,但让列山有些迷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科克冷声问道:“马匪要来,你想到两个出路,一是逃到野外,一是躲在房子里。敌人来了,最终还是逃跑了。为什么不在甘泉村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与马匪进行坚决的斗争?”
列山差点气得笑了:“你要创造愚蠢的新记录吗?把记录本拿来,让我看看,这个超级愚蠢的问题记下来没有,噢,记下来了,非常好。我现在回答你。这个村的群众基础不好,连二区政府和征粮队都撤退了,我是一个正在实习的新兵,有什么能力去发动群众跟敌人斗争?”
科克义正辞严地道:“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你想没想,做没做。你想过发动群众吗?你做过那怕一个农民的工作吗?你如果想了,做了,没有做到,就是一个工作的方式方法问题,是一个工作水平问题。但你一点没有做,甚至从来没有这样想。这就是不相信群众,不依靠群众的问题。这两个问题的性质不同,思想根源不同,你必须挖掘你思想深处的问题。”
这时,保卫科的韦伯斯特推门进来,坐在边上旁听。
列山正处于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的状态中,没理会这个家伙。过了半晌,又点了支烟,才缓过劲。
“你知道甘泉村是什么地方吗?每一家的草垛子底下,都可能有一支枪。嗯,我们的人撤走了,枪多半已经取出来,握在那些溃散的麻家军手里。我去敲门,迎面就是一枪。”
科克厉声道:“你竟然把自己的胆小怯懦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你还是一名光荣的共和军战士吗?”
列山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先记下来,我就不信了,别人跟你们一样愚蠢。”
这时,韦伯斯特插话,“我问你,编了评书吹捧自己,你不觉得可耻吗?”
列山不屑地道:“你已经在军政部这样的机构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居然对文学和文艺一无所知。评书里有个叫张小山的新兵,跟我有什么关系?”
韦伯斯特冷笑道:“满院子人都知道,这个张小山的原型是你列山,是你自己编出来的。”
列山叹气,编写文本时不该偷懒。
罗马文的名字好办,狄克排长,变成大卫排长,别人看不出什么。长安语的名字,首先就会想到原型人物的名字,稍一偷懒,张桐团长,改为章同团长,大家就猜得到是谁。
不应该给那个新兵起个张小山的名字,应该叫张小峰。当然,保留个“山”字,也是虚荣心作怪。
这个时候,列山只能抵赖:“艺术塑造的人物形象,与真实的人物是一回事吗?”
韦伯斯特道:“你为什么不起个别的名字,单单叫个山字?不就是暗示是你自己吗?”
列山气乐了,“我文化低,认的字少,就想到个山字,没想到其他字,不行吗?”
韦伯斯特盯着列山看了一会,“你这样抽着烟,漫不经心的样子,显示了内心的傲慢,对组织的傲慢。别的同志不一样,对我们的工作很尊重,对我们也很尊敬。”
列山真地愣住了,想了一会。
“我明白了,你们要的是这个呀。我应该跪在地上说,罪臣惶恐,死罪,死罪,请皇上饶奴才一命!或者,你想让我这么说:青天大老爷,我是冤枉的,你一定要给草民作主啊。”
韦伯斯特道:“对组织服从和忠诚,不应该吗?”
列山冷笑道:“韦伯斯特,作为一名共和军士兵,你应该坦诚一点。你应该大声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怎么不怕我?为什么不怕我?怎么敢不怕我?”
韦伯斯特目光凶猛地瞪着列山,见他不为所动,突然扑上来,伸手想揪列山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