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浩劫：第31节：约翰

已经是三月下旬，但天气仍然很冷，村民和工作队的人，都穿着冬天的棉衣棉裤。

村民的衣服上少见补丁，让列山颇为惊讶，以为这里相当富裕，比他的老家强。看了一会，大致明白过来。

村里来的外人多，到处是花花绿绿的标语，经常要开会，不时听到嘹亮的歌声，村民们下意识地如过年节，如见亲友，要穿得体面些。于是，把家里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穿上，多数是土布染成黑色的棉衣，多半是穿过几年的旧衣服。

偶尔看见，有的人棉衣上有好多破口子，里面的棉花露出来。以列山的经验，这是家里的妇人太懒，也不知道用针线缝一下，或者根本是个疲懒的光棍。

已经定了田主成份的人家，衣服跟别人没有大的区别。

西北的农民极为朴实，除了败家的人，不会买细布缝衣服，更不会穿绸缎。当然，这个时间点，富人有好衣服也不敢穿吧。

上五庄整体上相当贫困，多数房屋土墙低矮，风沙吹打后显得破旧。只有一家，以前曾有子弟在政府担任官职，修了二层的砖楼，门窗墙面雕花。但看起来已经渐渐破落，房舍颇为陈旧。

最让列山难受的是吃食。

这时候，干部下乡还被群众习惯性地称为“老总”，不叫同志。吃的是“派饭”，就是到指定的某个农民家吃饭。每吃一斤面粉，打两斤原粮的条子，农民交公粮的时候，从中扣除。

工作队来的人多，自己办了灶，自己做，自己吃。但为了贴近群众，伙食向村民看齐，每顿饭都是粗糙的小米、黄米和杂面。

这个季节完全没有新鲜蔬菜，至于肉食，更见不着。他们大致是靠盐来下饭，面食中会有醋，如果有咸菜则是意外之喜。

在老家时，漫长的春荒中，列山多半也吃这些东西。

这种吃食，或可勉强吃饱，有气力走路，或干点农活，但营养水平完全无法支撑练武。所谓的“穷文富武”，他的体验更深了。

列山只得停止所有耗费体力的活动，每天顶多做几下舒展运动，否则一套拳打完，就会前胸贴后背。

“李悦要是来了，会是什么感觉？”列山有时候会想，很是怀念两人下馆子的幸福时光。

列山当然算不得多才多艺的人，既不会教唱歌，也不擅长扭秧歌，稍稍拿得出手的是毛笔字。

但这门手艺，工作队堪称人才济济，差不多每个队员都写得一笔好字，写标语这种工作轮不到他。

偏偏他又来得迟，一切工作组织得井井有条，插不上手，于是他就成了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腰里别一支马牌撸子，背上一把长刀，在村子里瞎逛。

民兵已经组织起来，在村里村外站岗放哨。虽然多数人没有枪，只拿着红缨枪，但几个村的民兵列作方阵，有数百人，也颇有气势。

列山感叹，如果民兵早组织起来，剿匪的时候，自己在甘泉村就不是孤魂野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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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上五庄，列山发现，从去年十月份到宣传队报到，已经过了半年，他跟宣传队的同事们，交往相当少。

来往最多的是李悦、热妮娅和安吉尔三名武者。其次是柳逢春、苏杭、梅莉和亚里斯，跟创作有关的几位。

其他的人，都不熟悉。连同一个宿舍的，除了钟山，另外两位都只是点头之交。

来到上五庄的宣传队同事，一个朋友都没有，全是些点头之交。

“真地有些个人主义，没有密切联系群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年终的评语，很准确嘛。”

列山毫无诚意地感叹了一句，对自己的缺点没有任何改正的想法。

这家伙也算个心大的人，只用了半天就适应了环境，东走走，西问问，碰上有意思的人，发支烟，聊起来，为钟山安排的工作，写作《海州控诉》搜集资料。

每天黄昏时分，他会走到村外的小树林，吹一曲长笛。

他觉得，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有什么可怕事情即将发生，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时候，他会突然站住，试图想起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呆站许久，终究想不起来。

工作队按照农民的习惯，将一日三餐改作两顿饭：早上十点前后一顿，下午六点又一顿。中午如果饿了，吃点干馍片垫补垫补。

早饭是一盆稀汤寡水的汤面，好歹有盐有醋。列山走出工作队住的大院，才走了半条街，又觉得想吃东西。再走几步，找个背人的地方，撒了泡尿，吃下去的食物算是消耗完毕。

村民觉得列山老是一种无精打采的样子。跟人聊会天，就会对着一棵树发呆，有时候会呆坐两个小时。

这时候，列山会在脑海里存想揣摩《鹰击长空图》。这幅卷轴是陇州一位武术名家的藏品，杰森借来，让列山观摩了半日。

作为飞禽的鹰，古人所谓的鸷杀之鸟，第一个特点是急速。

“鸟莫速于鹰”，配合其敏锐的眼光，肉食特性，成为所有鸟类的天敌和空中霸主。

鹰又有猛气，腿肌壮健，双翅有力，钩嘴和钩爪尖利，搏杀时极为凶猛。

列山看过一篇新闻，雄鹰飞临大型养鸡场，竟吓煞数百只幼鸡。

如此强大凶猛的生物，偏偏又非常狡黠，栖息于密林、高崖，或盘旋于天空，凭借锐利的目光窥察猎物。一旦发现，则俯冲而下，利吻直击，钩爪撕裂。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这幅画将鹰的迅疾、凶猛和狡黠表现得极为传神。

列山下意识地调整身姿和肌肉，练习筑基长拳中的《鹰击》一式。忽听得腹中咕噜噜一阵响，当真是雷鸣一般。

他长叹一声，赶紧收束身体的一切动作，只敢在脑海中慢慢观想。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列山却觉得有一只饿狼追在后面，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必须苦练，尽可能地提升实力，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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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列山站在小学门口发了会呆，转身瞎逛时，见旁边的一院房子盖得颇为齐整，便进去参观。

院子位于上五庄的后街。

街道的许多地方曾用黄土铺垫压实。但有些人家的门口，很久没有修整，露出下面的砂石。

街道上不少地方有牲口的粪便、石子和杂物。

这户人家的门前，显然用黄土重新垫过，极为平整，也打扫得非常干净，没有一根杂草，跟他的邻居们大为不同。

有个四十多岁的壮年人，正在清理牲口圈，列山上前攀谈。

院子的主人叫约翰，脸色黝黑，看得出是一辈子在田地里苦熬过来的，虽然神情悲苦，眼神中仍然透着坚毅、刚强和精明。言谈之间，对周围十里八村的情形非常熟悉，讲得很有条理。这人文化不多，但颇有见识。

列山打听了几件麻家军的事，见主人谈兴不佳，便告辞出来。

刚一出门，正碰上三师宣传队的杜雯，一把拉住他。

“你怎么到这家去了？”

列山不解：“这家怎么了？” 

上五庄的工作队里，有五名三师宣传队的。

包括宣传队的同事们，多数工作队的人，都觉得列山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汉。

或许因为杜雯的恋人也是基层部队的战斗英雄，她对列山这个特别能打的兵，很是钦佩，没有觉得他一无是处，或毫无用处。

杜雯拉着列山，离开约翰的院子，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