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海：第3节：狼顾
10月3日，黄昏。
这一带海拔很高，秋寒日重，牧民赶着牛羊迁往低谷处温暖的冬季牧场，方圆百里再无人烟。
寂静的荒野中，寒风呼啸着吹过，偶尔传来一声不知名动物的鸣叫。
列山伏在一处山口，举着望远镜，盯着对面山坡上的一群狼。
身后的山谷里，支起几口大锅，热腾腾地煮着羊肉和牛肉。鲜美的肉香似乎飘过了山口，狼群焦灼而贪婪地看着这边。
列山从未如此清晰地观察过狼，望远镜中，狼的舌头快速地伸缩，目光闪烁，迟疑而凶狠。
昨天晚上，列山作了一个奇怪的梦，与狼有关的梦。
梦中，他回到了八岁的时候。一个寒冷的冬夜，从学校操场出来，向左拐，在他家的大门口，看见个黑影，贴着街边无声地走着，像条黑狗。
走到近处，却觉得不对，目光凶狠，龇着牙，是只狼。
他一蹦子跳进院子，又窜进屋子，上了热炕，心呯呯地跳着。
然后，他就醒了，心呯呯地跳着。
他的老家水泉，是一个山区小村庄，周围的山上有很多狼。夜里睡在炕上，常常能听见狼嗥，很是瘆人。在最严寒的季节，狼会进村觅食。
梦中的事件，是他童年时的真实经历，那天夜里，他差点吓断气。
以他现在的武功，碰上狼，一只指头就能摁死。可梦中的恐惧，仍是那么真实，那么无助。
为什么会梦见狼？
他回忆这几天的全部经历，从水源县，到燕子乡，再到海安，一路上，几百里路，一只狼也没见过。
想家了吗？
梦中他家大门的样子，非常熟悉，三层条石台阶，两边的对联褪色，只残留淡淡的红色。
门口的街道，扫得干干净净，一根草，一颗石子都没有。
走进院子，总能听见织布机的声音，父亲一边跟客人说话，一边干活。
参军后，已经两年没回家，明年就有探亲假了。
这个奇怪的梦，让19岁的青年有些不安，有些忧郁。他悄悄走到屋外，在寒风中点了一支烟，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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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见黛安娜从后面轻手轻脚地摸上来，走到近处，小声喊道：“列山，列山，你在干什么？”
这姑娘长年在亚热带生活，特别不习惯海州的寒冷。她穿了一件皮大衣，戴一顶厚绒线织的帽子，只露着巴掌大的小脸，显得两只眼睛特别大。
列山没有说话，回头招招手。黛安娜猫着腰走过来，爬在列山身边。
“狼！”看见狼群，她顿时兴奋起来。
看了一会儿，又问：“你要打狼？”
列山道：“我在练功。”
黛安娜不解：“练功？”
列山只得解释一句：“师法自然。”
黛安娜恍然：“哦，你练狗拳？”
列山嘴角抽搐。猴拳、马拳、蛇拳、狗拳，都有可取之处，但听着就不咋的。尤其狗拳，听着特别低级。
黛安娜道：“我们致公堂有虎鹤双形，看起来很威风，很美观，据说是黄大侠传下来的。我练过几个月，可惜没练出神意，感觉不到神奇之处。”
列山倒有了兴趣：“你会虎鹤双形？没见你用过呀。啥时候演给我看看。”
黛安娜很郑重地道：“致公堂的武功，不能外传。”
列山撇撇嘴：“就让你演练一下，我大致瞧瞧。”
却听得山坡下又有动静，李悦快步走上来。看见列山两人，点点头，伏下身子，举着望远镜静静地看起来。
李悦一来，黛安娜不再说话。
良久，黛安娜开始不耐烦，却听李悦低声道：“狼顾有两义。其一，狼性多疑，且行且顾，状其不安之义。其二，狼性贪婪，吞食凶狠，取其攫取之义。”
过了许久，列山才慢慢地说道：“华神医创立的导引之术，鸱视狼顾，呼吸吐纳，主要取狼猛然回头和后视的动作，配合一定的呼吸之法，达到锻炼肢体和养生的功效，接近第一种含义。”
过了一会儿，列山又道：“我感觉，狼顾还有迅捷之意。人类对犬科动物的突出感觉，就是迅捷。文献介绍，突，犬从穴中暂出也。说得更具体些，犬匿于穴中伺人，人不意之，突然而出也。”
列山似乎边思考边说：“另外一些从犬的字，也表达人类的这种感觉。比如，猝，犬从草暴出逐人也。倏，走也，犬疾行。”
黛安娜能听懂他们说的那些古老的文言文，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她看看列山，又看看李悦，就听得列山接着道：“人类对犬科动物的恐惧，最重要的也是快，快到人类无法反应。我小时候给狗追过，没有武功的人，对狗的攻击根本反应不过来。要极为迅速地回顾，随之突然攻击，出乎意外，必须协调腿、腰和颈的力量，只有狼和狗可以做到，其生物特性有可取之处。”
两个人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小声讨论。
远处的狼群越来越焦躁，不停地走来走去，既不肯过来，也不肯离去，看得黛安娜也焦躁起来。
却见列山取下马枪，“我们吓一下，观察在极限状态下，狼顾的速度和身体各部位的配合。”
这群狼表面上很焦燥，眼光闪烁，上窜下跳，却极有耐心，一直在山坡上转来转去。
狼群中，有一只狼身形挺立，前腿笔直，神态坚定近乎傲慢，应该就是头狼。
列山举着马枪，稍等一下，扣动扳机。
呯，子弹擦着头狼的耳朵飞过。
刷地一声，七只狼全向列山看来。
每只狼原本的位置不同，站立的姿态不同，看向列山时，脖颈转动的角度和幅度不同，但都快得不可思议，七双眼睛一下子全部盯住列山，似乎要扑上来咬开他的喉咙。
接着，狼群炸开，向远处逃窜，一边逃，一边回顾。狼生得足长体瘦，嘴巴宽大弯曲，本就是斜眼，回头看来，绿油油的眼神有种凶残邪恶、贪婪不舍的意味。
黛安娜跳起来，却见列山和李悦仍然爬在地上，望远镜举在手中，静静地追逐着狼群，直到最后一只灰黑色的影子消失在暮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