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爱你
我拿起那份文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客厅。
“您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我告诉自己，要冷静。
我妈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但稍纵即逝：
“一个跟你保持了那么多年关系的男人，我查他一下怎么了？”
我简直被气笑了：“厉害呀，私家侦探是吗？”
“别的不说，豪门阔太的龌龊手段倒是被您给玩明白了。”
“您告诉我，您查他干什么呀？”
我妈拉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态度？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没有一点筹码握在手里，怎么跟人谈判？”
“你也看到了，他有病，厌食、抑郁……那些专业名词我也看不懂，反正不是轻症，他已经看了好几年医生了。”
“我只是希望他能心甘情愿地放你走，不要纠缠你。”
难怪他明明答应了和我结婚，转头却又反悔要把我送走。
——原来这才是我们之间真正的隔阂，汪诗曼不是。
“所以你是怎么谈判的呢？是羞辱他，还是威胁他？”
“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对他做那样的事情？”
“他对于你的女儿来说，是犹如再生父母一样的人！”
一想到柯恩成那张纠结又隐忍的脸，我就觉得鼻子发酸。
简直压抑到了极点。
但我妈的眼里，全都是不屑：
“你不必把他捧得那么高，像他这个层次的人我见得多了，花点小钱驯养一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这种买卖怎么做都是你吃亏。”
“等将来你越往高处走，你和他的这一段，就会成为你的污——”
“够了！”我忍无可忍，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之间竟噎住了。
我忽然悲哀地发现，连解释都是多余的。
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理解我。
她不是对柯恩成有偏见，而是，对我有偏见。
在她的眼里，一个人从炼狱里走出来，只有满身的卑贱和屈辱加持，而绝不可能有什么美好的品质，诸如坚韧、勇敢、进取……
“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就是爱情，说到底，不是你拿他当工具，就是他拿你当工具……”
“只有妈妈，是真心爱你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激动的情绪压下去：
“其实我这个人吧，挺冷血的，六亲不认。”
“你看林治强死的时候，我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可是你回来了，我反复地和自己说，不要怨恨，不要生分，就算做不到很亲厚的母女关系，至少我们也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
“我很珍惜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才会为我筹谋和铺路。”
“可是妈妈，你不该去伤害柯恩成。他是我的底线。”
“如果没有他，你现在……早就没有女儿了。”
言尽于此，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
我走回房间里再次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那个文件袋。
然后拿上它，摔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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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幸好出租车还没有停运，我随手拦了一辆。
按照房产证上的地址，我去到了那个小区，上楼，输密码，进门，开灯，最后靠在沙发上，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我满脑子都是柯恩成的那份病历资料。
他原本是跟齐靖东一样闹腾的人。
小汽车都还没有的时候，先买了一台重型机车。
拥有了独立办公室的时候，人家挂的牌匾都是“天道酬勤”、“诚信赢天下”之类的鸡汤，他说要找人写八个字：“做中介佬，光宗耀祖”（粤语押韵）。
明明是一个对生活有着质朴热爱和激情追求的人。
——为什么他会生那样的病？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能细想，只要稍一思考，就会觉得胸口钝痛，闷得让人发慌。
台风将临，今晚是哪儿也去不了了，我想泡个澡让自己放空一下。
放好水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被吓得一激灵：这狂风暴雨的，该不会是入室抢劫的吧？
“林丁，是我。”是柯恩成的声音！
我打开门，走廊外的风有点大。
他的白衬衫被吹得鼓胀，显得身形更加瘦削。
他没带伞，头发被淋湿了大半，雨水氤氲在俊朗的眉眼上，愈添鲜活。
“你这房子里装了监控？”我下意识地问出一句。
“没有，”他解释道，“收到了智能门锁的提示信息。我想，应该是你。”
我拉着长长的懒音“哦——”了一声。
“我可以进来吗？”他又问。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直把他挡在门外。
“当然，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我往后一站。
“给了你就是你的。”他较真地说。
想起那日齐靖东说的话，阔绰的手笔，周全的规划……他的确是好到让人无可挑剔。可我心里只觉得恼。
于是冷冷地撂话：“那大风大雨的，你跑过来做什么？”
我们都没有往里走，就这么站在玄关处，有种道不明的对峙感。
他忽地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汪诗曼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昨天遇到了你。”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要个说法。”
“在侨城的那次，你说有些事情这辈子只会问我一次。”
“我想，你大概是真的对我太失望了，你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很晦暗。
就像现在外头的天气一样阴沉。
我的眼眶顷刻间泛了红。
翻涌的情绪堵在心口，让人喉咙发梗。
“那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是要给谁看？”
“你多厉害啊，假夫妻，假孩子，你不动声色，你刀枪不入。”
“我宁愿你和汪诗曼是真的，穷小子靠迎娶富家千金实现阶级跨越，继而走向人生巅峰的励志故事，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你为什么，把自己搞生病了呢？”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一点也不好。”
柯恩成怔了片刻，有些讶异地看向我：“你都知道了？”
我别过脸，试图让语气平缓一些：
“你过得不好，会让我的成全变得毫无意义。”
“你知道的，我没有你那么高尚。”
“如果我知道，你过得那么痛苦，我绝对不可能丢下——”
未说出的话被他骤然落下的吻吞没。
他的手按在我的后颈，力度之大，像烙在皮肤上的灼烫印记。
还有许多话要说的，但此刻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
窗外疾风呼啸，可我好像什么也听不到——
耳畔只有他潮湿的声音：“对不起。”
我并不想哭，可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对不起。”他松开一点距离，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手还按在他的心口，仰起脸时，与他四目相对。
“不想听这三个字。”
我努努嘴，再度凑了上去。
世界变成一片静寂，只剩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原来他这双清冷淡漠的眼睛，也会有漾起迷离水雾的时候。
而此刻我只有因为太过欣喜而无法自持的眩晕感。
心如野草将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