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们全都说了谎（1）

敲门声拉回了井上暂且飘远的思绪。

现在入室的小泉虽比井上晚两年入警，年纪要大，年近30岁，是一名成熟有经验的二等巡捕。因为行走匆匆，鼻尖和络腮胡子上都覆了一层浊汗。

井上示意他坐在自已身侧，问：“有什么发现？”

小泉喘息片刻，说：“井上巡长，按照您的吩咐，除慕星摇女士来去时间太短，又是头等舱房间，我没能入内，其余四人的房间，我都进去搜查了。”

三岛恍然大悟：“井上君，您让她们到这里问询，难道是调虎离山？”

小泉汇报说，搜查过程总体还算顺利。董德住221房间，他找借口支开了他的室友；周觅和钱佳好的房间没有上锁；只在陆澄的房间遇到点小麻烦，她的室友教师刘静絮叨，再三强调只能当着主人的面打开行李箱。但在租界行事日渐骄横的小泉哪能依她，最终不仅陆澄的行李箱，连带刘静的行李，他一并搜查一番。

搜检的结果，几人行李不多，除钱佳好外，另几人的行李箱都没有上锁，当然即便上了锁，于小泉也不是难事。行李箱内放有衣物、书本、化妆品和洗刷物品等，没有私藏枪支武器，但是，他从中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物品。董德的行李中有几条用过的大尺码女式蕾丝内裤；周觅的衣物内夹着一块精美的镶钻女表，看上去价值不菲；钱佳好行李箱底压着一本德文版的《共产党宣言》，他翻过这本书，有阅读痕迹，甚至还有指甲油的印记；陆澄的行李中倒没发现可疑物件，但满箱物品的色系都是粉红。惟有教师刘静，小泉其实很想从她的行李中翻到些违禁品之类，给她制造一点麻烦，但一无所获。

井上并不怀疑小泉对搜查细节的把握节，听完点头，说道：“我们必须再对旅客进行一次全面排查。小泉君、木村君，这件事先交托二位，你们组成一个小组，对照旅客花名册，现在就开始全面摸排。”

木村有些发愁地讷讷发问：“884名旅客，337名船员，如果像方才那种问询，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木村，年轻人多做点事情没有坏处。”小泉在旁边教训他。

井上此时略微走神了几秒钟。木村提出的问题，现自已曾向赤木提出的问题，是如此相同，让他刹时明白赤木回答时的苦心。他渴望做一名特工，但对特工的心理特质一无所知，更不能打听连赤木都讳莫如深的机密，他与赤木所掌控的信息，如同现在自已与其余4名巡警掌控的信息，都是不对称的。那么，作为执行者，就应当全心地以赤木提供的信息为准绳，才有可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要这样问询，木村君，不用畏难，其实我们面对的排查对象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井上缓缓开口道：“只排查5月4日8时以后购票上船的人员，从底舱开始排查。”

“这……是为什么啊？”木村果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井上却认为现在没有时间也不必要解释过多。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入警的时候没有教过你，上司的命令应当无条件执行？！”小泉比木村明白得多，低头翻看花名册，点数，“我们的工作量减轻很多。原本，这艘邮轮的船票一票难求，提前半个月放票出来，当日就抢光了。不过，长途旅行变数很多，邮轮一天没出发，就有人退票、换票，但数量有限。数下来，在5月4日以后购票，或者说有幸买到别人退票的，不过四五十人。”他迅速站起整理好制服，用严厉的眼神示意木村一同立即执行井上的工作指令。

“对了，二位下去的时候，顺便去一趟电报室，让北原发份电报给岸上。还有，麻烦告诉北原君，对于邮轮上所有人收发的电报，都不要阻止或者干涉。但必须全部誊录一份送给我。”井上拿笔简要在稿纸上写出电报内容，一是请“岸上”协查陆澄顶替马寒音上船情况，二是需要更多的明星公司五人组的背景资料。当然，他所称的“岸上”指向赤木征昭，而对于北原来说，那不过是一个电报对象的代码。

待小泉和木村离开后，三岛说：“井上君，我也可以自成一组排查，这样结果会来得更快些。”

井上笑着摇头，说：“你们四位，小泉君具备极强的执行力，木村可以跟随学习进步，排查四五十人，他们应该需要三四个钟头才可以给我结果，他们是我们这个小组的行动主力；至于北原君嘛，大学生，学过无线电技术，值守在电报室最合适。还有你，你是愿意动脑子想问题的人，所以，现在，我想先与你讨论分析一下案情。”

井上的话让三岛面露喜色，肢体语言也从严肃紧绷放松下来，看向井上的目光，不仅仅是下属对上司刻意的恭敬，潜存的不服，还带上几分亲近的意味。他并不知道，井上说“愿意动脑子”实在抬举了他，井上别有用意。在赤木派给四名巡捕助手中，井上最难理解的，为什么会有三岛此人。三岛与井上同年入警，性格冷酪处事粗暴，受教育程度不高，工作时有失误，在捕房并不受人待见。这样的人物，哪怕他再忠诚于帝国，也是负累。直到井上突然想到，一年前，三岛曾经消失过大约四个月，对外的理由是在南京受训。不过受训回来的他，除了更能逞凶斗狠，一拳打落示威市民的一排牙齿外，似乎并没有其他长进。更有巡捕私下议论，什么南京受训，不过是三岛的后台给他搭了个机会，让他下步能升上巡长。

正如自已是找了门路才能当上巡捕，井上相信，三岛能在捕房厮混和升职两不误，当然有更硬的后台。那么，不管他的后台是何方神圣（甚至有可能就是赤木），抢人官位犹如夺人性命，赤木还将此人安排在自已身边，想来无非三种用意：其一，用此人来敲打和督促井上，卧榻之侧有人虎伺，不能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其二，此人有作用，可善加利用；其三，也是最要提高警惕的 ，他是赤木派出监视井上的，那四个月的培训，或许就是特工培训。

对这三种可能，井上照单全收。甚至觉得，他可以协调好这种可能，毫不耽搁任务的完成——转念一想，三岛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的武力值极高，让他跟在左右，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再者，调查这桩案件，需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文戏武唱，武戏文唱，都需要配合。三岛就是最佳的配合对象。现在他要做的，是驾驭好这匹马，物尽其用，让他口服心服。

“对小泉君的发现，你有什么想法？”两人的分析讨论马上开始了，井上抛去引子，给予三岛充分的发挥机会。

“关于对董导演和周觅的发现，我认为在情理中。”三岛说：“您也应当注意到，董导演有些女人化的腔调和举止，我怀疑，他的心理方面，有些问题……那些大尺码的蕾丝内裤，既然有使用过的痕迹，我想就是他自已日常穿着的。至于周觅小姐，虽然穿着简朴学生气，却没有一般小户人家女孩子的怯生，甚至敢于大胆地挑剔您。也许，她的家庭环境，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糟糕……”

“会不会是因为她参加过选秀，见过些世面，性格变得大胆了？”

“不，不，天生的优越感是难以遮盖的，她不像因为社会历练出的大胆。在这几名演员中，她有一种格外的优越感。”

三岛的分析竟然很有见地，看来他并不像旁人所见的只会动武。井上在心底向第三种可能倾斜了几分，示意三岛继续。

“比较可疑的是钱佳好小姐。她原先不过是百货公司的职员，言谈娇媚，很会撩拨男人，但文化素养并不高，方才又说连英文也不通，可是居然压箱底一本德文《共产党宣言》。这很有趣，难以理解。如果说她是为了出席某些场合，需要故装高雅，任何一本英文版名著，也足够撑起来；既然有指甲油的印记，多半还是她经常翻看过，应当不是用来送人或纯装潢门面的。她会不会是共党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