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灵魔术

“现在有请，远东航线上最神秘的魔术师，Appearance Anderson！”已经被冷落许久的舞会主持重新履行职能，欢天喜地地高呼。

一段欢腾的歌舞秀表演后，舞台上迎来了旅客们期待以久的魔术师。

魔术师身材高大，举止风度翩翩，最奇特的是，他戴着一副长嘴野猪形，近似防毒面罩的黑色全遮面具，看不清脸的同时，也让他的形象既狰狞又滑稽。据钱佳好解说，除了魔术的奇幻诡秘，这也是Appearance的神秘之处，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相貌和魔术师以外的身份。

Appearance在表演几段简易的开场魔术后，让助理端了一个大花瓶，展示并投入一粒玫瑰花树籽，观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枚树籽在眼前发芽，一点点长高长大，生出树叶枝桠，不到一分钟的时候，枝桠上长出十来朵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花。

在现场雷鸣般的掌声中，Appearance将玫瑰花摘下，撒向观众坐席。

其中有一朵落到陆澄身上。

陆澄捡起闻嗅，花香扑鼻，花是真的！

周觅直接越过坐在左侧的慕星摇，夺花嗅了嗅，激动地嚷道：“真花，真花，Appearance太厉害了！”

慕星摇摇头，嗔道：“瞧你，大惊小怪的！”

周觅将花递给慕星摇，娇嗔地说：“姐姐，别总装见识多广好么，这桩魔术，我打赌你没有看过。”

有一支玫瑰花扔往井上，魔术开场后，他一直在与三岛窃窃私语，没有留意魔术表演，因此也没像其他人那样哄抢玫瑰，那支玫瑰落到了他的脚下。魔术师注意到了，示意主持近身，附耳说了两句话。

主持朝向井上说道：“这位先生，您很不礼貌，是对魔术表演不满意吗？”

刚到上海那几年，井上跟随堂叔到大世界、国泰大戏院这些地方开眼界，观赏过好几场魔术表演，曾经对魔术如痴如迷，想要找到其中的奥秘，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到做了巡捕，某次意外抓捕到一位行窃的魔术助理。那位助理为早日脱罪，一力讨好井上，违反行业禁忌，透露了好些时兴魔术背后的关窍。由此以后，笼罩在魔术上的神秘光环，在井上眼前消失了。在他看来，所有的魔术，不过是凭借道具和助手的配合遮人耳目，愉悦观众，娱乐节目而已。解密魔术，远没有侦破一桩桩案件更实在，更让人有成就感。

当然，虽然对魔术不屑，井上绝没有蠢到当面得罪魔术师及其狂热粉丝。他连忙捡起玫瑰花，随手递给身边的三岛，还客气地朝Appearance欠身。

“这位侦探，请止步！”Appearance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井上，在后者转身准备离开时，让主持叫住他。

主持转达Appearance的话：“侦探先生，Appearance先生说，您似乎并不相信魔术的神奇和魅力。既然这样，他愿意特别为您增加表演一项心灵魔术——针对您现在手中上的案件……”

井上止住步：“心灵魔术？”

Appearance将井上审视片刻，对主持又说了几句话。

主持道：“对的。Appearance说，每桩案件，当侦察到一定程度，侦探心中都会有怀疑的对象。通过心灵魔术，Appearance可以用读心术，猜到您最怀疑的那位是谁。”

井上一晒：“是让我在一张纸上写出嫌疑人的名字，背对魔术师展示给观众，你们在观众中的助手，通过手势将名字传递给魔术师，让他‘猜’出来？”

主持将井上所言翻译给Appearance，后者摇头。

主持道：“Appearance先生说，这么拙劣的伎俩，是对魔术的侮辱。他不会让现场的观众看到您写出的名字。”

“那么，就是您给我的纸张在折痕上做手脚，适时偷梁换柱。”

再度听到主持的翻译，Appearance发出古怪的笑声，饶有兴致地据着魔术棒，斜起身子看着井上。

主持说：“Appearance说，他的心灵魔术，不需要任何道具。”

井上觉得难以置信，立直了身躯：“那么，请来吧。”

井上被请至舞台上。

主持一步步转达Appearance的指引。

“首先，请您心中默念这名嫌疑人的名字。对，默念三遍以上，牢牢记住他的名字。然后，告诉Appearance先生，这位嫌疑人的名字有几个单词。当然，嫌疑可能是中国人、日本人或者英法美国人，因为Appearance是英国人，并不识日文或者中文，需要您将嫌疑人的名字，转换为英文。他所说单词的意思，比如他的名字，Appearance Anderson，是由两个词组成；侦探，请问你的日文全名是……”

“井上佑介——”

“那么将您的名字先翻译成罗马音，再翻译成英文，即为Yusuke Inoue，是两个词；换作中国人，又不一样，通常是按中文发音直译。比如，王小二，译作Wang Xiao Er,三个词。”

井上点头表示理解：“是两个词。”

“好的，请您直视Appearance的眼睛，请告诉他，第一个词由几个字母构成。”

“两个。”

“再请继续直视Appearance的眼睛，请告诉他，第二词由几个字母构成。”

“五个。”

“很好，我给您一支水笔，请您找一个角落，背对观众，在手心上将这个人的名字写出来，中、日、英文，都可以。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您在书写的同时，Appearance也会当着所有观众，在黑板上写出名字！”主持笑吟吟地说道。

井上半信半疑地接过主持递来的水笔，走到舞厅的入口处，确信此处并不能布置任何道具或者偷窥的仪器，飞快地写下名字，迅速握紧手心。随即他听到主持说道：“现在，我们先展示Appearance写下的名字。”

主持举起黑板。

黑板上，赫然用英文写着“Lu Cheng”！

“请侦探先生，展示他所写的名字！”主持用优美的嗓声提示。

井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掌心里，写着同样的名字，只不过，用的是中文。他简直都不愿意重新走上舞台，向众人展示这两个字。

“陆澄。”

当然，同样震惊的还有陆澄本人。

在井上的心中，最大的嫌犯居然会是她？

这不对！

按照她对井上的判断，在对她进行问询后，必定会第一时间电报岸上，查清她替代马寒音登船之事。这不难查，所有没上船的人，都扣押在码头。照时间计算，他应该已经收到了岸上的回复。

难道，秦立在岸上的工作出了问题，导致此事败露？如果是这样，就算她作为军统特工的身份没有暴露，井上也有足够的理由，第一时间将她拉去拷打逼问情报，逼迫她交出“胶卷”，还搞什么对赌游戏！

对，胶卷，就是她针对井上挖的第二个坑。在V603与井上对话时，她故意在相机的胶卷盒位置按压，让井上认为她紧张相机内的胶卷，自然而然将胶卷与薇希之死联系起来。胶卷，既是对井上的诱饵，又是试探井上对她怀疑程度的探头，更将是危急时刻脱困的利器。

还有，魔术师是怎么猜到井上手心上的名字？

她紧张地思考着。这位魔术师的身形，她似曾相识，却苦苦回忆不起来。作为军统特工，入职时她经过严格的资质筛选，又在临训班情报系接受针对性的强化训练，跟踪侦察，化妆伪装，博识强记这些科目，她都是同期学员中的出类拔萃者。一个人化妆伪装身份，最难骗过有经验特工的，是眼睛和身形——人的形体，行走举动中的微妙区别。陆澄将近些年和登船后所见之人全部在脑中快速搜索一通，包括马寒声。最后，她确定魔术师不在这些人当中。

身边的周觅义愤填膺：“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董德连忙拉住她：“小声点，你怕别人不知道陆记者就是陆澄？！”

周觅马上醒悟过来，在场绝大多数的旅客，不会将陆记者和陆澄划上等号。

好在，现场观众正在为心灵魔术的神奇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她的声音被压制下来。她还是愤愤道：“还不是因为小澄提出旅客代表，得罪了他！”

井上满怀疑虑，缓缓走下舞台，努力让自已头脑清醒一些。

他想，这就是魔术师在故弄玄虚！

一定是这样。方才他实施对赌游戏的时候，魔术师说不定就躲在舞台幕布后面观察着，直至陆澄站出来跟他作对。魔术师揣摩心理，认定他心中的嫌犯就是这名女记者，早早就打算做这样一个“心灵魔术”以烘抬效果。至于陆澄的姓名，他可以事先让助手打听。主持人，自然多半是魔术师的“托”。真是骗术！Appearance，翻译成中文，不就是“假象”吗？

想到这里，井上不免得意起来——自已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当Appearance让他默想嫌疑人名字时，他担心真的被读心成功，电光火石间决定将“陆澄”作为嫌疑人。这样，一石二鸟，既转移真正嫌疑人的戒心，又可以避免“嫌疑人”陆澄成为票选的旅客代表。明星公司那伙儿有6个人，如果实行Mark所说的直选模式，从明星公司选出代表，可能性是极大的！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好奇且多事的观众在旁边张望议论：“陆澄，谁是陆澄？”这股声流随着掌声的逐渐落潮，慢慢地变大起来。

“我就是陆澄！”陆澄突然霍地站起，神色端肃，挺直身躯，看向井上和魔术师。

钱佳好一时没拉住陆澄，气恼地嚷道：“你，你跳出来干什么，你傻呀！”

“我没傻。”陆澄低声回答，然后高声道：“对，各位朋友，我是方才出来质疑对赌游戏公平性，提出选票代表的陆记者，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澄，是《新申报》时政版的资深记者。我要告诉各位，井上巡长怀疑我是真凶，这就是怀疑，他没有任何证据，我也绝不是凶手。此时此地，我并不想与井上巡长发生敌对言论，产生不必要争吵，影响大家观看魔术的兴致。原本，我无意竞选旅客代表，也认为自已没有当选的幸运。但现在，此刻，我改主意了！我宣布，我会参选旅客代表，我承诺各位：身为资深记者，如果当选旅客代表，参与到凶案的调查中，我会始终坚守职业精神，竭力维护公众利益，最后，将会对本次凶案调查作全面、真实的报道，请大家支持我！”

“对，我们支持陆记者！”董德站起带头鼓掌，观众席一片热烈掌声。

井上气得脸色铁青，他竭力控制住情绪，走回舞台，抢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说道：“我并不反对陆记者参选，不过，我需要提醒陆记者，请不要将此起查案的报道，当作你扩大影响力，出名升职的跳板和私器！”

陆澄立即反击：“在场所有的旅客，可以做见证！”

此时继续斗嘴纠缠，反倒失去体面，井上将话筒递还主持人，斜觑一眼站在旁边的Appearance，心道所谓最神奇的魔术师，也不过如此，转身离场。

仿佛有心灵感应，Appearance似乎揣摩到井上心中所想，他的猪形长嘴转向了井上。

“侦探先生，请止步，Appearance说，还有一句话想对您说。”主持人喊住井上。

井上调过脑袋。

主持走过来，压低声音，让下面的话只能让井上一人听见：“Appearance说，您是一位非常谨慎又思维严谨，防护意识过强的人。所以，在默念嫌疑人的时候，您撒了谎，或者说，自已骗了自已。您所默念的嫌疑人姓名，不是您真正认为的嫌疑人！而您真正认定的嫌疑人，姓名应该是三个主词，第一个词，由两个字母组成！”

井上脑中一阵轰鸣。他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