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禹步

“你也闻到了么，空气中残余的葾草味（见注释1），看来里头绝对死过人，而且数量还不少，如果不是熏洗过，普通人一进门估计就要吐了。”

“死了这么多人，你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么？”May往电梯口走去。

“我也算是情报贩子，整座城市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我的耳目。据说这家酒店经常闹鬼，可传闻归传闻，终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静。不过有一件事情也值得推敲，就是近几年来，月升酒店附近的人口失踪率特别高，这还只是警方立案的那一部分，考虑到这片区域与其他城市接壤，人员流动性很强，失踪人口估计远不止这个数量。”

整幢大楼已经断电，所以电梯也停止了运作。May和幽老板沿着楼梯快步往上，逐层探索巫铭等人的踪迹。除了底楼大厅外，上层几乎透不进阳光，越往上走就越阴暗。两人穿梭在压抑逼仄的楼道，身前轻盈舞动着若干只发亮的飞蛾，不时耀散出微弱的绿光照亮了两人的轮廓。

“真是了不起，你是怎么培养的？”

幽老板的声音驱散了大楼里死寂般的宁静。

“我把它们叫做‘梦月光蛾’，本来是一种常见的鳞翅类小生物，只是我改良了品种，并且一直饲喂特殊的食材。我的先祖世世代代都有饲养灵虫的习惯，不过到我这里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真漂亮呐。”

“这种光蛾的鳞粉非常敏感，可以用来检测某样物体是否有灵力介入的痕迹。一旦接触到灵力残余，亮绿色的鳞粉就会变成紫红色，紫红色越深，则表明浓度越高。因此，我的族人们经常捕捉并饲养光蛾，用其鳞粉制作检测灵力的试剂或试纸。光蛾平时都是隐身状态，只有与我们的灵力发生共鸣才得以显形，操控光蛾的饲主即使在千里之外也可以利用这种共鸣获取想要的信息，有着很强的侦查效果。”

光蛾围聚在May身旁，接收她的指令分散至大楼的各个方位，帮忙寻找失踪的巫铭、韩蕊和陆琞风。

释放光蛾后，May明显放缓了速度。

“天社，你注意到了吗？”

May顺着楼梯一路往上，留心到每个楼层的数字标识。她发现刚才经过5、6、7楼之后竟陷入一个循环，第七层之后又回到了第五层，如此循环往复。

“这是‘悬魂梯’？”

“大楼里的建筑构造是不可能造出‘悬魂梯’的，应该是‘鬼打墙’吧。”幽老板的表情变得有意思起来。“看来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May停在楼梯口，似乎注意到什么，向通往客房的廊道走去。

“你的蛾发现什么了吗？”幽老板抢先走到May身前。

“天社，你小心点，我们貌似被包围了。”May提醒幽老板道。“数量太多了，需要我帮忙么？”

“当然不用——”对于幽老板来说，May的担忧相当于某种激将法。

说时迟那时快，周围所有客房的门突然轰得一声齐刷刷敞开，从里头窜挤出大量颜色形状不一，面目狰狞哀嚎的邪鬼。

邪鬼与厉鬼类似，都属于恶鬼的一种，根源上同是些沾染怨念的冥气，不过邪鬼在自然条件下极其罕见，除非利用风水墓穴和阴巢等环境，再加上有人专门饲养和庇护，方能达到如此规模。

邪鬼与厉鬼最大的不同在于，厉鬼害人会先附身到活人身上，控制思想行为，慢慢榨干宿主的精血。邪鬼害人则有两种手段，一种是直接吸收活物的精气；另一种是依附于尸体之类的死物，无论哪一种都会发狂似的将眼前所有的活物啃噬殆尽。

两人暴露在狭窄的廊道，一众邪鬼仿佛像见了腥的苍蝇扑涌上来。May顾自张设结界来护身，幽老板却好似金刚天尊附体，竟能赤手与群鬼肉搏。他自小研习家族的体术，由于天资聪慧，更是才采武家众派之长，除了双掌以外，肩肘膝足也全是制敌的利器。邪鬼被击中后，立即化作黑烟消散，整条廊道因此变得乌烟瘴气。幽老板可谓越战越勇，奈何邪鬼数量越来越多，从上下楼层汇涌而来，相继不断。整个过程中，May一直袖手旁观，依旧没有帮忙的意思。

幽老板眼神一沉，决定改变策略，避实就虚。只见他脚下生风，一边躲避袭击，一边施展出变化不定的阵地步法，电光火石间已将大量邪鬼杀退。

“这是禹步（注释2）？”May问。

“没错，这叫做摄鬼罡法，接下来就要用赦杀禁咒来对付它们了——”

受到幽老板吟咏的影响，那些邪鬼在半空中哀凄嚎啸，对着墙壁四处冲撞，整条长廊内霎时黑风凌冽，场面尤其惊恐骇人。

随着吟唱结束，长廊里彻底平静下来，弥漫在空气中的黑气开始散去。禁咒震碎了窗户的玻璃，墙壁上也划出数道雷击后的炭痕。外界的阳光从随风摆动的窗帘间隙处透进来，原本光线昏暗的长廊终于变得敞亮，仿佛找回某种熟悉的真实感，刺破了日与夜的虚幻，将阴影般相随的压抑和不悦扫荡一空。

“驱魔辟邪、禁制鬼神这类事果然还是你们一族比较擅长。”

May解开护身结界，注意到楼梯间困人的鬼墙已经消失。

“司马家族虽然从隋唐时起就是研习茅山宗的名门，但自宋朝以降，就把主要的精力转到众阁和全真的系统上了（注释3）。我对茅山术也没多大兴趣，充其量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养鬼炼妖在古代很流行，现在看来只能算是一种落后的技术，吓唬人还可以，遇到八姓级别的对手根本没用。”

“这门技艺被逐渐淘汰也是一种必然，‘养鬼炼妖’不同于‘捉鬼降妖’，期间耗费心血之巨，历时之长，再考虑反噬的风险，可以说付出和收获根本不成正比。而且妖鬼毕竟只是死物，就算战斗力再强，能克制它的东西也太多，相比之下，我宁愿驱使更为实用、弱点较少的魔物。”

“想困住我们的家伙，应该是个对养鬼炼妖术有着特别执念的人吧。”

“话说起来，八姓里头白氏一族倒是精通此道，可白懿这一支脉两年前几乎被你们铲尽，其它氏族成员人丁稀散，不成气候，没有能力找你寻仇，而‘幻真楼’（注释4）里那些老枯骨也不屑于养鬼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我推测对方的目标不是你，而是巫铭。”

“如果与‘旧神之子’的身份无关的话，那就是为了巫铭的眼睛。”May推测道。

“巫铭的摄瞳可以直接控制妖魔鬼怪，不仅是已逝的白鬼宗主，任何一个痴迷鬼道（注释5）的人都会对窥觊这双眼睛。”

幽老板讲罢，语锋略微一转。

“你还记得巫铭、韩蕊他们来月升酒店要找的那个人吗？”

“没记错的话，是个叫孟亚的男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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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葾草是墨旱莲的俗称，加入特殊的引子后可制成巫药，用于清除尸气。

注释 2：禹步又称步纲蹑纪、步纲、飞步之道，是道教施法最重要的步伐形式。

注释 3：道教体系一共可分为宿土、麻衣、众阁、全真和茅山五大分支，现今除了全真和茅山以外，其余分支大多失传。

注释 4：四百年前朝廷为嘉奖八大家族的降妖伏魔、挽救苍生的功德，赦令建造璃梦寺、兮山阁、平津殿、秋暝院、恨天塔、禕桢堂、明墟宫以及幻真楼，封赏作为八大家族的标志建筑。其中幻真楼冠名自白氏先祖白幻真，长期以来一直作为白氏宗族的据点。

注释 5：中国传统玄学秘术依据研究对象可分为天、地、神、鬼、人、畜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