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五章:何处江湖

书名:国境四方本章字数:3712

多日阴雨绵绵,冬节终于放晴,天幕湛蓝得就像一块夹缬,金光灿烂的太阳身边没有一片白云,大地不复往日的阴冷。

顾真站在南国最高的司空门城墙上俯瞰整条临安街道,一座城墙的界限,分清了哪里是宫廷,哪里是江湖,哪里是东西南北方。

只有站在这里,她才能看到十丈宫闱外的万千精彩世界。她生性遂意自由,帝君的芙蓉暖帐,一夜承恩,实在不适合她。

离未时还有一段时间,司空门还未聚集大量的百姓与江湖人士,只有一些将士属下正在布置弈台。

“真姑娘,真姑娘…”

顾真回头,只见一群宫人和带刀侍卫正疾步往城墙上来。

宫女们边追边喊:“真姑娘,帝君说了,愿放你回家!千万别跳下去啊!真姑娘,帝君说了,愿放你回家…”

带刀侍卫疾风般的速度,三步作一步跃上石阶,这要寻常妃子,没到司空门早被抓回去了。

可她是谁?她是步履轻疾,不扬微尘,轻功一流的顾七爷!

四方而来的侍卫同时伸出一手要抓住顾真,顾真众身一跃,浅色罗裙飘扬,纱带缠窄腰,三千墨发飞散,如凌燕一般飞坠司空门,令侍卫的手中只留下一缕女子幽香。

顾真原以为凭她的功力,就算是南国最高的司空门,也绝对可以安全落地,不曾想,一只脚轻点城墙腾转身子时,多日雨水让城墙变得湿滑不已,她直接踩滑,在半空失去稳定点,如断翅的飞燕。

“啪!”

顾一深被剧烈的声响和震动声音惊吓一跳,回头一看,顾真正四脚朝天地躺在弈台上,面部疼得狰狞。还好她习过武,不至于全无保护,不然这么高摔下来不死也得残。

这要传出去,轻功比离弦箭还快的梅林七爷顾真,竟然因为墙壁打滑坠落司空门,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姑娘,没事吧?”顾一深低头询问。

“没,没事。”顾真艰难地睁开眼,将顾一深晕着日光的白净面庞尽收眼中。

顾真一手拄住自己疼痛的细腰起身,疑惑地看着顾一深,心想这不是我老爹的衣服嘛!?

“公子如此早就等在此地,莫不是来参加司空弈的?”

“正是。”

“四书五经可曾读过、琴棋书画可会、剑射骑灵可精?”顾真上下端详着顾一深,深深感叹,这身衣服还是穿在这位公子身上好看!

顾一深摇了摇头。

“那我还是劝公子当看客就好。”

“既然来了,定要一试。”

“那随便你吧。”

顾真摆摆手,往前走,不,是逃!帝君的侍卫可不是那么好摆脱的;这个好色昏君总爱逮一些俊朗的公子入宫,她就是女扮男装时被宫里的人误会带进去的,还好她是个姑娘……

顾真正要离开弈台,顾一深叫住了她,她回眼一看,顾一深手中的物件正是她的陈息令令牌。

“姑娘,物件掉了。”

“你知道它为何物吗?”接过陈息令牌,顾真问。

“不知。”

顾真倩倩而笑,“为了答谢你捡到我的重要物件,走,我带你去临安城最好玩的酒楼!”

司空门向左不远处有一家酒楼,称为步遥楼,意为与你所愿之事一步之遥,可观望整个司空弈。步遥楼乃正店,大门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垂着一排绯色珠帘,楼有三层,中间镂空,设三排阁楼。

顾一深跟着顾真进门,便有小二前来询问。

“两位客官,散座还是登阁?”

顾真掏出一个金丝线绣飞鸟的钱袋扔给小二,径自带着顾一深往二楼。

小二接过钱袋,掂量掂量,赶紧退身指路,“客观这边请!”

顾一深踏上楼,一下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在东岛从未见过如此构造的房屋。每楼各分小阁,南北两廊,十余包厢,酒器悉用银,以竞华侈。在最对着司空城门的地方,设有大厅,桌排三道,已有一群人士落座,谈笑言欢;还有一些文人侠士站在一块落地木质板前讨论。

“司空榜已有多年未变换,不知今年会不会有新名出现在榜单上?”

顾一深往司空榜看去,除了榜单排位,另还写有三个分类,乃匡扶、隐逸以及入世。匡扶二字下写着临安公羽,隐逸二字下写着梅林五爷何陵川,而入世下却写着许多人的名字。

司空榜的来源是题壁诗墙,旅店酒楼的题壁诗墙原是提供给在外经商、旅游、赶考生等人借诗遣怀之用。题诗与和诗,是南国各地旅店的传统,不过到了临安城,诗墙逐渐演化成了排行榜,如今便成了南国举世瞩目的榜单,司空榜。

步遥楼的厅中,议论声不断。

“想要赢梅林七贤谈何容易。”

“都说召七贤可令天下,不知这七贤到底为何人物?”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玉冠公子指着榜单解释,拱手作揖以示敬意,“方仲乃当今南国丞相方知退,手握策权令,是极智慧之人;夜阑即当今南国第一守城大将夜将军,他手握将军令,三个月前还亲自率领五万大军死镇土东河,挡住涝灾,为南国百万人守住了长河防线。”

听到这,顾一深心里顿时明白,原来那场涝灾也波及到了南国,没曾想南国无事,而东岛却即将覆没江海了!

玉冠公子继续道:“叠锦乃锦六爷,是个造诣极深的斫琴师,据说他背上的那把桐木琴,垂帘如新燕语,苍海如老龙吟;他手握如梦令,一阙《风起天阑》可召十万黄泉路上的魂魄。”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顾一深也被深深吸引,唯有顾真一笑置之。

“七贤你只说了三贤,那其他人呢?”有人疑惑问。

“我只知道这三人。”玉冠公子讪讪低头。

“我们还以为你全知道呢!”有人取笑,引得一群看客也纷纷大笑。

“公子博闻强识,老朽佩服!”忽然一个满嘴络腮胡的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并向玉冠公子作揖,“在下华为。一直听闻公子擅长诗词表记,老朽也曾拜读过其中一篇《水龙吟》,”华为吟咏晏齐的诗词道,“白社会中尝共醉,青云路上未相逢。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无妨有卧龙。”(——此诗借用自唐代窦庠《醉中赠符载》)

“惭愧,惭愧,华老先生好。”玉冠公子回礼道,“晚生晏齐。”

“原来他就是名闻遐迩的临安城旦垟县的第一才子晏齐!”

“是啊,原来他就是晏齐!”

众人纷纷嘀咕,交头接耳。

“梅林七贤,从不肯轻易露面,所为之事大多不被世人所知,公子对这三人如此了解,老朽自叹不如。”华老先生继续道。

“我也只是略知一二,但愿今后能见到真人,识得庐山真面目。”

顾一深听得认真,完全忘记身旁还有一个姑娘在场,直到顾真推了推他。

“公子,吃茶。”顾真将桌上的茶杯推过去。

“多谢,”顾一深回过神,拿起茶轻啜了一口,问,“姑娘可知公羽?”

顾真当场咳笑,在场人有闻之,都投射过来目光,皆俳笑顾一深。

有好事者开口,以僇僇之态,“这位公子可真是好笑,莫说临安城,就是南国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公羽大人!?”

“就是……”多人参差不齐地应合。

被当成众矢之的,顾一深深感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显得有点局促。这一模样看得顾真既想笑,又想帮他解围,简直可爱至极。

“梅林七贤,既有经国之才,又有铮骨英雄,既有入铁主簿,又有瑚琏之器,无一不是日下无双,海涵地负。”

晏齐对七贤的赞叹,惹得众人纷纷点头。

“而临安公羽,乃是七人之首,当今世上唯一一个能以梅令号召七贤之人。公子,现在可知公羽?”

晏齐直逼顾一深,顾一深看了他一眼,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玉冠束发,俨然是一个贵公子;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正向他射着刀锋,却不知为何一股敌忾,也可能是显摆。

“哈哈……”众人啼笑。

顾真看不惯这群书生的卖弄,推椅起身,“既然大家都如此广闻博识,那肯定认得此二字!”

“何字?”大家围了过来,将顾一深这桌围得水泄不通。

顾真将茶杯中的茶水倒到桌上,纤手轻挽衣袖,伸手以食指指腹为笔,在深色的木桌上一笔一划工整地写下两字。

“仕。”众人异口同声,“器。”

“没错,仕,器!”顾真收手落袖,走入人群,打量着人群中的各位,“可有人愿意替小女子解释下,此二字为何意。”

有人跃跃欲试,却无人敢冒然上前。

半晌,有书生壮胆率先开口,道:“仕,学也,从人从士,乃学而优则仕。”

“好!”众人鼓掌。

顾真一笑置之。

“器,皿也,能容事物,是为度量。”

“好!”

“不知这解释姑娘可否满意?”书生问。

须臾,顾真盘旋着人群开口,“公子解释得很好,但小女子根据今日所见所闻,对这二字还有一番新解释。”

“哦~愿闻其详。”

“仕,一十、一一、一人,是为十一仕人;器,一犬四口,是为犬身上长满了嘴;故,小女子对此二字的解释是——”

顾真向顾一深投去目光,顾一深托着腮,眉眼之间落了笑意,似已明白顾真的字义。

阁楼上方的雅座,垂帘坐着一位看不清模样的公子,轻啜一口茶侧耳倾听所发生的事。

站在他一旁表情冷峻,抱剑的男子细数楼下的人数,转头对他道:“公羽,正好十一人。”

被叫公羽的男人,睥睨一眼顾一深,浅笑道:“有趣。”

他起身,拨开垂帘,双手行诀结印,与他想的无异,顾翎没有魂魄,他要找的就是他!

二楼,顾真继而解释,“仕、器,就是十一个人如犬狗,见人就吠,深怕他人不知自己有叫嚣的本领!”

“你!你……”

当场所有人瞬间明白,眼前伶牙俐齿的姑娘正在责骂自己,替那位不知从何冒出来的男子出头解气。有些刚刚还想出头显摆自己的人暗自退到了人群后面,愀然不乐。

众人在愠怒的同时,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姑娘,一头墨发梳着流苏髻,斜插一支镂空金步摇,脸蛋娇媚如花,剪水秋瞳,着实撩人心怀。一眼看上她的,自然有晏齐。

“姑娘,好口才!”晏齐竖起拇指赞道,真心还是奉承暂且不管,当下,他确实被顾真吸引,神摇意夺,“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可否告知芳名?”

顾真看了晏齐一眼,哂笑着转身,对顾一深拱手作揖,道:“公子,后会有期!”

随即顾真便腾跃出窗外,在路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时,已轻盈平稳地落至喧哗的长街,随意蹿入人群中,须臾便没个影子。这一动作惹得趴在步遥楼窗户上看的众人议论纷纷,如此不走寻常路的女子,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在深闺人不知”。

顾一深笑着摇了摇头,心叹,果真是个有意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