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古梅虫灵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翎天峰，乃南国三大高峰之一，因山顶的翎天阁而闻名。江湖盛传四方有三大仙阁，其一便是翎天阁，其二是齐鲁大地上的蓬山阁，其三是位于祁莲山的雪阁。
太华山公跟随祁莲公的飞迹落于翎天峰，顾一深隐隐闻到云雾缭绕中一股梅花的清香藏匿着药味入鼻。
公羽还未落地，已有八位男子平均恭候两侧，皆袭一身寡淡的箭袖青衫，身配长剑，有一丁的风吹草动，他们仿佛都能比风更快，以剑锁喉。
这八人便是翎天八剑，江湖就算闻之不丧胆，遇之也会退避三舍。各剑剑法按照强攻程度合一，便是：穿云踏月摘星指天，听风拢雪折花扶世。
翎天八剑中，翎三的穿云剑乃是榜首，而翎七的扶世虽排在最末，但因剑法精妙，亦令人叹为观止。
公羽罔顾八人，从中间穿过，顾一深低眉跟着，不敢多看周围一眼，深怕那些凌厉的目光扫射到自己身上。
入内，药味更浓郁。
顾一深跟着公羽步入内阁，公羽停住，却未转身，朝后作了一个手势吩咐，“带他去沐浴更衣”，随后便步入阁中的后屋。
顾一深被其中一个青衫男子带到偏房洗浴，他便是翎天八剑榜首，翎三。
浴盆中洒了很多的药材，顾一深不禁皱眉，从小他便生活在灵台寺，习惯了檀香之味，盈溢的药香此时稍有些刺鼻。
“公子请更衣。”翎三道。
“你们都用药水洗澡吗？”顾一深疑惑，这说不清是何种药材的奇异之味弥漫整屋。
翎三将顾翎的长袍衣裳置于浴盆一旁的凳子上，嘱咐：“公子要有事，喊我翎三便可。”
随即跨门而出，轻带上门。
顾一深深吸一口气，迟疑地踏进浴盆，心想这群人不至于一来就折腾人。一刻后，估摸是在房间待久，鼻子习惯了气味，他洗得还挺舒畅，活血化瘀一般疏通了筋骨。
热水的蒸汽熏得人疲怠犯困，顾一深怕自己睡过去，随即起身擦拭，将长袍穿上，药的浓香透过衣服隐入鼻腔。
他推门而出，外面的天色比入门前暗了不少。
翎三正在门外候着：“公子随我过去吧。”
穿过来时的路，进屋，公羽正背手而立，翎三抱拳作揖道：“公羽，人来了。”
顾一深正想作揖开口，公羽疾风般已到眼前，抬手间已将异物打入顾一深手心之中，顾一深惊恐地本能往后退，被公羽的掌风带回，运气加速异物在身体内的游动。
未几，手心的异物蹿遍全身，停在心口位置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先前都是错觉，唯在手心落下的那一朵梅花印，提示有个东西停留在自己体内。
“这是什么！？”顾一深看着手心惊慌地问，心想不会这么残忍直接要把我弄死吧？
公羽撤手，道：“好生养着。”
“公子，这是梅树的虫灵。”翎三解释。
“虫灵？”顾一深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翎三。
翎三继续解释道：“梅树虫灵，百年生长于翎天峰的古梅树上，汲取天地精华，是世人求而不得的极致之物。”
听着像是非常珍奇之物，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异样，惊觉天地之间竟还有此物？
“你既然自愿追随我，以后便顺姓叫顾翎。”公羽看向顾翎，仍旧是没有任何语调的话语。
“嗯。”顾一深轻应。
坊间传，世人皆想见临安公羽，见不得一生追寻，见得一生听令，羽令是为翎，此名之后，他还能不能做回自己，他还有没有自由，不得而知。
这一路，从归灵到顾一深，从顾一深到顾翎，就连姓氏都不是自己的，往后还会有多少东西不再属于自己，顾翎推算不出。
太阳已经落山，在去七贤府之前，顾翎得到些自由时间，翎三被公羽派出办事，他便一人在阁内闲逛。
峰顶常年低温，比岩下长街寒冷许多，顾翎捂紧衣衫往后山走了一段路，踏上石板铺成的小路，便看到一棵硕大的古梅树，花繁叶茂，争芳斗艳，与云相游与天地之间。
古梅四季开花，墟地边长着一些菉草，菉草上有几块稍平整的石块，估摸有园丁师傅常年照养着。顾翎刚刚走近，一些“人影”黑墨般打在石块上，明暗绰约，似嬉笑打闹。
顾翎心中不禁凉意升起，刚刚还没有人，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这么多？
他不小心踩中一根枯树枝，引得那边的“人”群都往他这边看，忽而人影就四蹿不见，只剩一个白发续续的老头，手中还夹着一颗棋子未落盘。
“公子吓跑了新鬼，可这盘棋我还下得不尽兴，看来得公子陪老朽继续了。”老者捋着白胡子道。
——新，鬼…新新新鬼？鬼。
老者名为橐玥子，是古梅百年守树人，七百年未曾下过翎天峰。
老者落棋，看向顾翎，“这群新鬼最怕公羽身边那几个剑翎，看错人吓得躲起来了。”
“鬼，鬼鬼……？”顾翎颤道。
“公子怕鬼？”
顾翎没有回答怕，也没有回答不怕，杵在原地。
“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槖玥子道，他捻着一颗棋子迟迟未落，见顾翎还有点害怕继而解释，“他们不会伤人。”
人世间是否有鬼，见到了才知，鬼和人又有何区别？不过是没有驱壳的人而已。
“这里全是鬼？”顾翎疑惑道。
“不然是什么？”
“鬼不转世，为何聚在此地？”
“公子可知，此地是何地。”
顾翎摇头，他对一切都未知，他只是迷迷糊糊跟着踏上此地。
老者笑了笑，忽然一只孩子模样的新鬼从树后蹿出，朝顾翎扮着鬼脸，天真道：“这里是翎天峰，是公羽收留了我们。”
顾翎心想，这次是真见到鬼脸了，为什么还有点调皮可爱？
“公羽竟还有这喜好，养鬼。”他嘀咕道。
“他们都是一群被打碎了魂魄无法入轮回转世的鬼，若被抓到禁狱，要遭受永世鞭笞，如果游荡人间，又将变成夜游灵，被有心人利用，扰得人间不安宁。公羽收留他们，让他们在此养树，汲取天地精华，依靠古梅齐聚消散的灵魂，等他们有足够的灵气便会附着在梅树的虫子身上，幻作虫灵，成为世间最极致之物。”
顾翎握了握拳头，我天，原来自己身上附着的不仅仅是条树虫，还是个鬼！这好像跟传说中的鬼附身不太一样啊……
但老者没说的是，虫灵只有种在没有魂魄的纯灵之体身上才能存活，他将顾翎没有魂魄一事隐瞒了。
且虫灵若要救世人，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内力纯厚之人将虫灵之力渡到另一人身上，二是将虫灵之人断骨抽血挖心，因为他的骨血心都是良药，但若要救被锁魂术锁魂之人却需三者融一，以命换命。世人只知第一种，鲜有人知道逆天而行的第二种。
老者似已看出顾翎拳头之间的那朵梅花印，风般蹿到他身边，抬起他的手，看着他手心。
那梅印下隐约的脆骨白嫩得如深冬寒雪，干净剔透得不像世人的凡骨，虫灵种在这种地方，一天能胜古梅的十年，公羽这次挑的人竟如此不同寻常。
“公子，从何而来？”老者惊觉询问。
顾翎深感疑惑，公羽见到他的第一面就问他从何而来，眼前白发老者也在问，他长得与南国百姓无异，难不成他们都能看见过去？
“从何而来很重要吗？”顾翎问。
“你与八位剑翎不同。”
“有何不同？”
老者摇头，“老朽自诩看人的眼光透彻，然却看不出公子。”他背过双手，逍遥地往位置走去，“今日是冬节，不知今年的司空弈亡了天下多少人。罢了罢了，世人有欲念，与我何干。公子既然来了，不如与我下完这盘棋再走。”
老者落座，顾翎跟着上前，掏出白子，站在棋盘前思忖半刻，落在黑子断点上 ，惹得白发老者大笑。
“还是与公子下棋有意思，与这群鬼下棋真是闷死我了。”
听到老者的笑声，新鬼壮着胆子纷纷冒出，围在棋盘边上观棋，须臾又蹿回树后，躲闪着眼神望着忽然到来的剑翎。
翎七踏上古梅树墟，对顾翎道：“顾翎，公羽有令，速回。”
顾翎起身，与老者道别，走前往树后瞧了瞧，那里有几只小鬼一直盯着他看，眼神里有着热烈的祈盼。
他跟着翎七回翎天阁内，其余的剑翎七人都在，而公羽已经坐在祁莲公身上，太华山公则立在一旁。
见状，顾翎连忙上前，歉意盈盈：“公羽。”
公羽向下睥睨一眼，驾着祁莲公先一步飞入空中，直坠峰崖。
剑翎也踏云御剑随风而去，剩顾翎急忙坐上太华山公后背。
“公子刚刚去了哪里？”太华山公问。
“古梅树那边。”
“翎天峰，除了公羽与锦六爷能出入自由，其他人包括剑翎都要受到约束，公子下次莫再闯入古梅，那边除了一个糟老头，就全是鬼，没什么好看的。”
“太华山公，你知道的可真多。”
“那是必须的，毕竟活了这么长久，公子以后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顾翎趁热打铁，凑近太华山公低声询问：“你知道剑翎是做什么的吗？”
“守护翎天峰，保护公羽。”太华山公放慢速度，与前面的队伍故意拉开距离，小声道，“世上能比得过这八人的恐怕只有夜将军，可夜将军要保护的人是南国帝君，所以后来江湖上出现了剑翎。”
这样一个四方拜服的男人，还需要人保护吗？顾翎腹诽。难道以后他也得像剑翎一样守护这个看起来就很难相处的人？
“剑翎都为江湖名士，个个都是霸主，却甘愿拜在公羽门下，谁也不知为什么。”
“你也不知道吗？”
太华山公摇头，一摇，差点将顾翎甩下去。
眼看落下队伍许多，太华山公让顾翎抓紧，振翅飞速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