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是一座并不能算是工厂的工厂，因为没有一座工厂会如此具有艺术气息，或者说成是艺术中心才更贴切。
厂区不大，正门也不宏伟，却算的上精致；门内是一片空旷之地，而在这片空地中央却是另外一道独特的风景。
那是一头牛，暗红色，四蹄后蹬，背脊朝天，面部向土，双角冲前。
拓荒牛是由质地并不算太好的柚木雕刻而成，虽然木制不好，但雕刻的工艺却实属精湛，无论是细节的处理还是纹路的走向，甚至于涂漆都可称之为完美。
拓荒牛的四周以及上方由粗糙的大理石保护起来，看样子是恐怕雨水冰雹损害了这座艺术品。
再往里走，便可以看到一座四层小楼，楼房后面则是两座小小的厂房，左侧为A区，右侧为B区。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左右，虽然气温逐渐降下来，可阳光还算不错，尽管不能给人太多温暖，却可赠人一个好心情。
A区厂房中并没有机器运作的声音，一片寂静之中却可听到隐隐的喧闹声。
冷风灌入，使本就空旷的厂房中的温度再次下降了几分。
“这是什么破天气，那么好的太阳刮那么大的风。”
一个男子骂骂咧咧地起身走向A区厂房的大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看了看前面那座四层小楼，小心谨慎地将厂房门留下的唯一一丝隙缝关上。
A区厂房内顿时暗了许多。
“喂，大壮，你怎么把门关了？”坐在远处手握扑克牌的一名瘦小男子大声喊道：“让领导看见少不了骂你一顿。”
“那么冷的天儿，不关门还能怎么着？”名为大壮的青年撇了撇嘴：“你说这群领导脑子是不是有病，非休息时间不能进员工宿舍，这要是冬天不得冻死在外边？”
“你也别那么多事儿了，领导肯定有领导的考虑。”瘦小男子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周围：“你可别说领导坏话，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和员工，没准儿就让谁给告了。”
“告我？”大壮把手里的扑克牌扔到桌子上，走到旁边的一个角落拿出烟来点上一根：“我看谁他妈敢告我。”
这片厂区叫做文艺木雕艺术中心，AB两个厂区内全部存放着各种木材，本来是禁制吸烟的，可是男人嘛，总会有那么点小癖好，而且这烟还不好戒。
所以领导也是经过慎重决定，在厂区的角落里开辟了一个吸烟区，但凡是要吸烟的员工一定要在吸烟区，否则罚款五百。
此刻的吸烟区内除了大壮以外还有一名瘦弱的男孩儿，他靠在角落的墙壁上，左手紧紧夹着香烟，眼睛死死地盯着右手中还没有成型的小工艺。
大壮看了看他，撇着嘴不屑地看向刚刚打牌的位置。
“大壮，你们先打着。”瘦小男子突然起身捂着肚子：“我有点肚子疼，去躺厕所。”
“肚子疼？”大壮哈哈笑了出来：“好好好，那你去吧，你还没有女朋友吧，是不是想去厕所解决解决，还肚子疼，我他妈能不了解你？”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瘦小男子回骂了两句，转身往厕所方向跑去。
这时大壮也抽完了最后一口烟，他将烟蒂扔到旁边的水池里，看了看牌桌，那里也就还剩一个胖子，他又看了看周围，懊恼地骂了一句。
“老刘，凑一桌？”大壮冲着坐在不远处正在听收音机的老头喊道：“等李悦回来你就撤。”
老刘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小，抬头笑道：“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就不会打牌。”
“不会打牌我可以教你嘛。”大壮嘿嘿嘿道：“你说你，除了干活以外整天抱着那个破收音机，也不知道里边儿有什么宝贝。”
“我跟你们不一样。”老刘起身向吸烟区走去：“我除了听听这个，没什么其它爱好了。”
走到吸烟区，老刘同样看了看身边的男孩，男孩似乎感觉到了老刘的到来，也抬起了脑袋。
老刘冲他笑了笑，男孩也对老刘笑了笑，然后继续底下头盯着右手没有成型的木雕。
李悦去厕所还没有回来，大壮冲着厕所的方向吼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大壮本就是个急性子，眼看斗地主二缺一，老刘又不会打牌，他只好将目光转移到小组内的最后一个人身上——那个始终在角落抽烟，死死盯着木雕的沉默寡言的男孩。
“喂。”大壮敲了敲桌子：“林佳，你玩不玩？”
男孩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喊你呢，没听见啊？”大壮旁边的胖子适时地吼了一声。
林佳这才慢慢抬起头，迷离的眼神逐渐聚焦起来，随后便是一道精光闪过。
“玩不玩？”看到林佳的眼神，大壮的气势也弱了下来。
嗞，烟蒂熄灭在水槽。
林佳依旧是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等到确定烟蒂彻底熄灭后，他才迈出脚步拖着单薄的身体向员工宿舍走去。
老刘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切，有什么啊。”胖子不屑地说道：“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真想好好修理修理他。”
“修理他？”大壮斜眼看着胖子：“你他妈也配，人家的雕刻技术那么精湛，可是领导面前的红人。”
“红人就可以在工作时间擅自进员工宿舍了？”胖子依旧不服。
大壮刚想继续争论，随后却叹了口气：“算了，你技术不高明，没想到脑子也不好使。”
看着大壮，胖子皱着眉头揉了揉脑袋，一脸迷茫的样子。
那位名叫李悦的瘦弱男子过了好久才从厕所里出来，大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拉肚子，反正明显可以感觉得到要比刚刚虚弱了许多。
于是，外面斗地主的喧闹声再次响起。
厂区工作时为五人一个小组，第一小组便是由大壮、胖子、李悦、老刘和林佳组成；所以员工宿舍也设计成了六人间，空出的那张床铺堆满了杂七杂八没用的东西。
林佳躺在角落中上下床的下铺，看着上铺乱糟糟的衣物，心中一顿烦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面空空如也，顿时间他意识到，自己最爱的那把雕刻刀竟然被自己丢了。
没有成型的木雕还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他将之放在枕边，侧过身去准备休息一会儿。
这是难得的休息间隙，他只想一个人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他才刚刚闭上眼睛，便听到了一道轻微地开门声。
他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看到老刘正拿着那个破旧的老式收音机缩着脑袋向他走来。
“怎么了？”林佳起身盯着他：“你不怕被领导责骂啊，这里可到处都是监控。”
谁知，老刘竟嘿嘿笑了起来：“我早就意识到了，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事情，领导一般都不过问。”
“有什么事情吗？”林佳并不想跟老刘长谈。
老刘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情，就是想找你聊聊。”
“对不起，我现在想休息。”
林佳准备再次躺下去，却被老刘提前拦了下来。
“你说你，着什么急啊。”
老刘的性子是偏于软弱的，可刚刚林佳分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坚定和强硬，这倒使他来了兴趣，于是他坐起身子兴致冲冲地看着老刘，想听听他究竟想跟自己说什么。
林佳安静了下来老刘却又不着急了，他先是从自己床铺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水杯，又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点上。
他还让了让林佳，却被林佳拒绝了，老刘也不再相让，因为他知道林佳最喜欢抽的还是老A牌香烟。
看着他默默地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地烟盒，里面大概还有三四根的样子，等他点燃一根，老刘喝了口水，这才开始说话。
“这年头抽老A牌的也少多了，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种烟。”
老刘扇了扇从林佳方向飘过来的烟雾，轻咳了两声；其实老刘也是一杆老烟枪了，不过即便是他也忍受不了老A牌香烟的浓烈烟草味。
“这种烟怎么了？”林佳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然后轻轻呼出，很享受地说道：“浓重，刚烈，后劲足，这才应该是男人抽的烟。”
他的话倒是让老刘一惊，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偏瘦弱矮小的林佳都不应该是大男人的形象，没想到他的内心居然如此强势。
老刘摆了摆手：“这种烟跟过去我们抽的旱烟没什么区别，虽然挺烈，但是对身子不好，你拿着全厂区最高的工资还能差这点烟钱？”
林佳笑了笑，不知道是嗤笑还是鄙夷。
他的钱，自然有他自己的用处。
“对了，你找我不是有事情吗？”
“对！”老刘拍拍脑袋：“我都把正事给忘了。”
“说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老刘顿了顿：“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林佳看着他，眼神证明他允许老刘提问。
“我们能算是你的朋友吗？”说话时，老刘的神情有些紧张，语气有些谨慎。
听到这个问题，林佳下意识地身子一紧，面部肌肉瞬间僵硬起来，然后很不自然地皱起了眉。
朋友？
他看着盯着他的老刘，脑海中满满充斥着这个很陌生的词语。
将视线从老刘身上移开，他又透过窗户看了看房门外面正在打牌的大壮等人，僵硬的面部逐渐变成了厌恶。
他重新审视着老刘点了点头。
朋友？
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