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刀尖上的情侣
于澜失魂落魄地冲进赵永生的律师事务所。
那团血红依然渲染在眼前，挥之不去。恶心暂时消散，恐惧则在增强，那是一种对可能永远失去亲人的惧怕。
她急切找永生叔诉苦，可发现办公室里有客人。只好垂立在门口等候，目光无神，心中更加六神无主。
赵永生送别客人，示意于澜关闭房门。他亲自为这个急于找到亲人的女孩冲了一杯热咖啡，于澜冰凉的内心并未因此热乎起来。
不消多问，一看脸色就知道没有好消息，即便哥哥战死了，噩耗竟无处查询。难道一个好端端的金莲岛士兵就这么没了？其实想来想去，这太正常了。不知有多少士兵的亡魂游荡在曾经的战场上，甚至连墓碑也没有，更别提还能重返故乡！
无论人类进步到何种程度，无论高科技战争以何等模式开启或结束，大多一线士兵都是炮灰。完全依赖机器人进行厮杀，不仅难以有效控制战争级别，甚至会牵连到整个地球的生存机制。第五代机器人以卧薪尝胆的方式加速进化，一旦被沃达叛军成功利用，人类和机器谁是地球的主宰者还不得而至。其实，很多人都切实感受到危机重重，刻意减少机器人的利用频率，回归传统或许是人类的自我救赎！
“别放弃，只要你哥还活着，就有希望。”这个大律师记不起他是第几次说过同样安慰的话语。
“就算他还活着，也会被推上审判台或断头台。”于澜很清楚希望和绝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
未必，他是被迫卷入这场战争！赵永生急于结束这个痛苦的话题，否则于澜会更伤心。他从抽屉里取出法国法学家蒙特斯鸠的著作《论法的精神》，在书页中抽出一份电文。
“审判委员会已密令顾西川组建行动组抓捕九隆，他们同意我方安排一个无派别人士进入行动组，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澜几乎跳了起来，“我才不去成天陪那个自以为是的大傻帽。”
赵永生早料到会遭到拒绝，他坦诚而迫切的语气让于澜再也无法推脱。“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人，就不卖关子了。激进派大佬奥库斯安插他的养女戴亦红协助顾西川工作，实为监视他，而你的任务是保护他。”
“那个女人不是顾西川的老情人吗？”于澜第一反应就是乱套了。
“要真有这么简单，我就不会让你一个外人去了！”
赵永生说的没错，顾西川和戴亦红之间的关系复杂又敏感。不过，此刻两人是以情人的身份坐在酒吧里。他们默契地望着窗外略显混乱的街道，多情的雨丝挑逗地滑过玻璃窗，也滑过两人的心坎。一首美妙的歌曲从无形播放器倾泻而来，温柔又决绝地割开了两个世界。
戴亦红情不自禁地触碰顾西川放在桌上的手。
顾西川早有预料，抢先端起酒杯。
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居然躲避一个火辣奔放的大美女，在外人看来很不可思议，可他确实有意与戴亦红保持距离。尽管两人一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顾西川兀自认定这只是一份患难战友情，绝不是他向往的爱情。他总是在女人面前不知所措，只有趴在战壕里才能有的放矢。
戴亦红毫不介意地笑了笑，也优雅举杯与他碰杯。不容拆穿，实为默契的最高境界。
“你还是老样子，古板自负甚至不近人情。”
“我这身臭毛病改不了啦，所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知道什么叫飞蛾扑火吗？”戴亦红身子靠前逼视着顾西川，“我就是那只不要脸不要命的飞蛾！自从八年前你在黄龙城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发誓非你不嫁，哪怕死也要死在你手里。”
“战争早他妈结束了，你不会死的。”顾西川不为所动，故意爆粗口显示毫无教养。
戴亦红冷笑：“我刚从联合政府总部飞过来，那里吵得一团糟。就算沃达叛军真的玩完了，地球内部也可能再次陷入乱局。”
顾西川苦笑：“只有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地球才不会走入死循环。”
一抹微弱但凶残的亮光在玻璃上快速晃动，意在寻找被狙杀的目标。
亮光就像着魔似的穿透玻璃，锁定了眼神迷离、两颊绯红的戴亦红。
顾西川抢先掀翻桌子，顺手将戴亦红推倒在地。
一颗子弹砰地击碎玻璃，把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世界残酷地拧在一起。
子弹从戴亦红头顶掠过，击中了酒吧里刚淘汰的机器人歌手。
酒吧内随即大乱，客人们尖叫着朝门口逃去。
顾西川掏出手枪趴在窗下，谨慎地向外搜寻开枪者。戴亦红异常知足地靠在他肩头，刚才那一声枪响不过是婚礼上的礼炮。
“西川，你又救我一命，我就知道在你身边最安全。”
“睁眼说瞎话，在我身边最危险。”
一个轻薄的影子越过街对面的房顶，蹿入下方的幢幢阴影中，彷如一滴墨汁融入巨大的墨池。
顾西川起身追出门，戴亦红带着微微的醉意跟了上去。
那个快如游丝的魅影，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球发现前面是个死胡同。这应该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将狙击枪快速拆解成精细的部件，熟练地塞进铁质拐杖。随后，他脱下风衣，换上一身乞丐的衣帽。一个邋遢的老叫花子就这么出现了，只是脸上挂着不协调的神经质的笑容。
顾西川和戴亦红刚冲进来，那个老乞丐就迎面走来。真是大胆得出奇！
他步履蹒跚，浑身哆嗦，随时可能冻死在世道炎凉的街巷。金属拐杖敲打着湿润的青石板，伴随着老人的咳喘声回荡在墓穴般的深巷中。
顾西川并未在意走到近前的老人，全神贯注地防范随时可能致命的黑枪。
“那人怎么像个鬼一样转眼就没了？”戴亦红率先打破沉寂。
“就算在眼前，我们也未必认识。”顾西川第一次把目光移向老乞丐。
老头无惧地迎逢顾西川的目光，猛然用力敲打地面。
戴亦红自以为是地领悟了老人的意图，将傻站着的顾西川拽开。
主动让道，这智商真是绝了。老乞丐干涸的嘴角滑过一丝冷笑，若无其事地与顾西川擦肩而过。
“等一下。”顾西川从头到脚打量老人的背影，似乎发现了异常。
老乞丐停止脚步，没有急于转身，而是偷偷拧开了拐杖的把柄。枪头在他衣袖下露出了狰狞的面孔，随时准备灭口。
静默中蕴藏杀机，须臾间又被顾西川的微笑化解。
“前面路滑，小心脚下。”
老乞丐愣了一下，藏好枪头走出巷子。外面的世界明亮许多，只是难以驱散他脸上的阴影。
戴亦红娴熟地掏出香烟刚要点燃，就被顾西川更加娴熟地吹灭了。那意思是吸烟有害健康。一支烟可以在5分钟内让空气质量下降10倍，3支烟导致的污染浓度达到或超过火灾现场的烟雾情况，而加大与吸烟者的距离并不能避免二手烟的危害。金沙大陆是地球独一无二的空天基地，也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这里的居民区都以传统方式生活和学习，他们不想被尖端科技塑造成模式化的工具人。头顶可直击星辰大海，但门前也不能缺少小桥流水。
“心疼我啊？”戴亦红朝顾西川脸上呼出一口酒气。
顾西川没有理会，而是把手枪放回衣服夹层，顾自朝巷口走去。“你应该想想为什么刚到金沙大陆就差点被打爆脑袋？”
戴亦红小跑跟上去主动挽着顾西川的手臂，这次顾西川没有拒绝。
“猪头也能想到，”她抛出一个坏坏的笑意，“咱俩凑到一起，九隆自知死期将近，便先下手为强。”
“激进派一枝花绝非浪得虚名！”顾西川对戴亦红的笑脸视而不见，“这进一步表明颠军在袒护战犯，他们绝对会阻止我们的抓捕行动！”
顾西川猜的没错，金沙大陆军政府办公室里，夏克和安德鲁正在浓烈的烟雾中讨论。电话铃响，夏克抓起话筒，近乎叫嚣的语气震得玻璃也跟着抖颤。
“如何审判金沙大陆的沃军，这是我们颠军的内部事务，无需地球联合政府插手。”他将冒着火星的烟头放在世界地图上，很快形成一个黑窟窿。“请你方尽快撤回那支先遣队以免发生不可控的冲突。”
夏克不容对方回应，粗鲁地撂下话筒，随手示意安德鲁上前。
“为给金沙大陆市民一个交代，推送几个刽子手上绞刑架，”他伸出舌头在苍白的嘴唇外围扫了一圈，似乎在清除阻扰他进攻的障碍。“但必须保证沃军副统帅九隆中将的安全，这也是米亚人要求的。”
“干嘛非得听他们的？”
“若不是米亚元首的默许，我们能顺利租借金沙大陆吗？”
安德鲁的智商确实不在线上，“可他们为什么非要保护这个战犯？”
夏克不屑解释，转身凝视窗外的海港。这个老军人很清楚那是颠利、米亚政客和沃达政客的秘密交易！三个死对手刚从硝烟中走出来，就擦干血污握手言和，实质是为了共同瓜分地球。若九隆真如传说中那样能操控机器人革命，那人类就会继续哀求星球盟军的合作。总之，不能让人类团结一心，一盘散沙才能有机可乘。
他从战犯名册里抽出九隆的照片，放到烛台的蓝色火焰上。
一团恶臭的烟雾呛得他险些喘不上气，不愧是臭名昭著的战犯。
“尽快把这块烫手的山芋偷偷遣送回沃达星球，”夏克幸灾乐祸地看着照片被烧成灰，“而当务之急是确保他的安全，尤其不能让他被联军抓回黄龙审判，那无疑会玷污颠利帝国对金沙大陆的管辖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