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宫女阿璇
午时,奉天殿。
大火烧出的废墟残渣散落石路,树木倒塌、遍地狼藉,侍卫们正在清理路况,此处车辇不通,需要绕路而行,高顷的车正绕过距离奉天殿最近的一条小路,珧吉透过车帘张望外头,明白他是要带自己去见皇帝。
想必小侯爷的死讯已经传进了圣上耳中,在场的人自然都要被刑部传讯问话。可珧吉身为亲自查案的仵作,已是无需在与刑部打交道,她明白高顷是想利用她查出的结论来继续坐实少师的嫌疑,尤其是,她已经查出小侯爷的真正死因是中毒。
他们太过急迫了,巴不得东宫早日废掉。
珧吉想着自己与周翊策之间的交易,必定是想要保全他的,而且一旦将目前的线索禀报给皇帝,只会对他更加不利。
所以,眼下不能被高顷牵制,更不能去见皇帝。
珧吉思来想去,决定要离开这辆车辇,于是表情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小声呻吟起来:“哎呦……我……我的肚子……”
坐在车里的高顷瞥她一眼,起初以为她在耍花招,可很快就见她额际汗如雨下,便问道:“你怎么了?”
珧吉摇摇头,试图坚持:“没、没事,就是腹部突然绞痛,五脏六腑都有灼热感……怕是刚才嗅了那银针……”她挑眉打量高顷脸色,他果然神情不妙。
“停车。”高顷命道,又问珧吉:“那不如改路去太医院吧,你这样子……若是中毒……”可不要死在他的车上。
珧吉痛苦地说着:“多谢侍郎关怀,但我想好生休息一阵,或许会有缓解,放我在此处下车吧,我怕再颠簸的话……”
高顷想了想,觉得今日晦气,虽然想急着抓这仵作去皇帝那里说明小侯爷的死因,可她表现得这么痛苦,也派不上用场了。
但她若死了……高顷转念一想,倒也无妨,还有个沈蕴,他与这个珧吉一同验出了小侯爷的毒,留作备选。
于是,高顷让珧吉下了车,还说会时刻关注珧吉情况,带她康复了再来接她。他自己则趁着这空档去与王权相再做打算。
珧吉摇摇晃晃地下车后,按压着腹部又装了一会儿,直到察觉车辇彻底走远,她才抬腿就跑,想着要去牢狱见周翊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他商议,却在花园拐角处与一宫女撞了个满怀。
珧吉向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那宫女正是今日锁盈宫内的——
“阿璇?”
阿璇神色惊恐地张望四周,怕有人察觉,就赶忙拉着珧吉朝假山后的隐蔽处跑去。
确定方便讲话之后,阿璇才对珧吉躬身作揖,神秘兮兮地说道:“仵作大人,奴婢有一个请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珧吉露出了充满疑虑的眼神,阿璇猛地跪下,哀求道:“仵作大人,你一定要替奴婢沉冤啊!”
“阿璇,你先起来!”珧吉伸出去扶。
阿璇执意道:“若仵作大人不答应,阿璇死也不起!”
“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不帮你了!”
阿璇一听这话,赶忙爬起身,按捺不住地咬牙道:“仵作大人,实不相瞒,我爹就是昨夜死在公主府内的下人之一,而我……我知道凶手是谁!”
珧吉惊怔,阿璇鼓足勇气说出:“驸马和我爹……还有公主府的所有下人,都是十三皇子朱辞杀的!”
珧吉拉着阿璇再往更隐蔽一些的地方藏去,她压低声音,谨慎地对阿璇说:“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能证明凶手是他?”
阿璇稍微冷静下来,她细细地同珧吉说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仵作大人有所不知,十三皇子与我们公主年岁最为接近,虽然同父,却不同母,而且十三皇子生性好色又多情,他一直垂涎着公主的美貌,企图祸乱伦理。昨夜,昨夜更是……”
说起昨夜,是小侯爷的三岁生辰,平湖公主与驸马便设宴在府中,招待达官显贵、皇孙贵族来府上参宴。
一大清晨开始,公主府的下人们就在忙前忙后,加上清晨天气不错,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名门望族。皇帝向来不会参加孙辈的宴席,但是他也疼爱公主,钦派赵内侍送来了贺礼,又赏赐公主府不少绫罗,着实给足了颜面。
阿璇是平湖公主的贴身侍女,按照公主的吩咐,她选了几个人陪着驸马一起在门旁接迎来客,还记得最早到场的皇子就是十三皇子。
当时,公主府外忽来一仗人,负责开道的侍卫次序井然,他们站在两侧让开路来,一辆雍容华贵的车辇缓缓驶来,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人是十三皇子朱辞。
他衣衫锦绣,水袖金纹,眉宇间的英气更是咄咄逼人,而唇角边却总是奇异的含笑,与之形成鲜明的反差对比。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皇子中最漂亮最的一个,如画如玉,英俊非凡。
驸马连忙走到他面前,迎道:“十三皇子。”
朱辞派人托来锦盒,递给驸马身旁的侍从:“一点小意思,送给小凛儿的。”
驸马感谢道:“客气了,快请进府。”
朱辞携侍从走进公主府,经过阿璇身边时问了句:“平湖呢?”
阿璇俯首道:“回皇子,公主在西侧厢房里做晚宴准备。”
朱辞就带着人朝西侧厢房那边走去了。
阿璇当时还有些疑虑,猜想着为何十三皇子每次来公主府都要先去找平湖公主,就算是兄妹感情好,也不必这么急着见面吧。
但到了申时,阿璇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后,看到平湖公主在后花园偷偷哭泣。阿璇怕被公主发觉,就赶忙溜走了。
晚宴将在申时三刻开始,驸马在申时就已经前来招呼宾客,唯独公主和皇子不在。驸马命阿璇去寻二人,阿璇领命前去。
她先去了公主房里,敲门后无人响应,又去公主换衣的西侧厢房,结果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房里传来“砰砰咚咚”的声响。
阿璇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公主在尖叫、哭泣。这可吓坏了阿璇,当即冲上去拍门,喊道:“公主?发生什么了?奴婢是阿璇,快打开门!”
争吵声立即停止了,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出一会儿,房门被从里面打开,率先走出来的人竟然是十三皇子朱辞。
阿璇吓了一跳,赶忙退去一旁,且说头不敢抬,连问候都忘记说。
由于低垂着头,她只能看到十三皇子的腰带松松垮垮,嘴里还在咒骂着难听的话,很快便匆匆离去了。
阿璇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待他走远后,才敢跑进厢房里去找平湖公主。
“公、公主……”阿璇怯怯地进了屋子,发现平湖公主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衣衫不整、满脸泪痕。
见到阿璇来了,她忍不住压着嗓子呜咽出声,悲愤交加地掩面痛哭起来。阿璇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快去抱住公主安慰。
“绝不能声张此事……不能告诉驸马……”平湖公主苦苦哀求,阿璇只能点头答应。
回忆到此,阿璇咬牙切齿,愤恨地瞪着双眼,同珧吉说道:“公主已经是仁至义尽的,可那畜生毫无人性,偏要赶尽杀绝!公主不同意与他违背人伦,他就起了杀意,竟下毒害死了驸马和府上满门下人!只因下人与宾客们不可同桌,呵,他倒是也知道王孙贵族不能害,所以就只杀下人来泄愤,简直禽兽不如!全府五十个下人,唯独我一人逃过了这劫数。唉,说来也是巧,要不是当时我被派去带着小侯爷换下吃脏的衣衫,我与小侯爷怕是也会遭此毒手了……”说到令人后怕的惊恐之处,阿璇感到痛心地捂住了嘴。
珧吉沉默着听她说完了这些,挑了眉毛,问道:“你当真看清了是十三皇子投的毒?”
阿璇非常肯定地点头:“错不了,在驸马要我去寻平湖公主来参加宴会之前,我曾在申时初的时候路过后厨,看到有人影从那里经过。我当时觉得奇怪,就跟着过去了,不过人没见到,但是地上遗落了这个。”她把一把折扇从怀中取出,递给了珧吉。
展开折扇,闪着翠色凉粉的鸳鸯图呈现在眼前,珧吉看到扇子的落款是“润宸”二字,便抬眼看向阿璇。
“那是十三皇子的表字,朱辞,字润宸。”阿璇说。
珧吉若有所思道:“可就算是拾到了十三皇子的折扇,也不代表你亲眼目睹他下毒的过程,更何况,他仅仅是因为垂涎胞妹的美色就下了灭门毒手,这样的动机未免——”
阿璇眼神坚定地截断珧吉的话,“仵作大人,想必殓尸坊已经验过了父母和公主府所有惨死之人的尸体,自然能辨出死因是毒杀。倘若我没有说错的话,这毒,决不是一味制成,其中必定有苏合香,对么?”
珧吉一怔。
阿璇示意珧吉道:“请仵作大人闻一闻折扇上的味道。”
珧吉没有迟疑,赶紧去嗅手中折扇,不由地睁圆了双眼,“正是苏合香。”
阿璇的眼中含泪,她再次恳请珧吉道:“我只想给我爹报仇,虽然我知道把这些透露给仵作大人,我极有可能丧命,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擦拭着眼角泪痕,欲要下跪,珧吉连忙扶住她。
“阿璇姑娘,使不得!”
阿璇紧紧地握着珧吉的手,满腔恨意地悲切道:“仵作大人,请你一定要查明案情,还我爹一个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