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迷离扑朔
未时，牢狱刑房。
周翊策一言不发地听着珧吉说完了这几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期间，他只是轻微咳嗽了几声，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薄衫，直到始末道尽后，他才缓缓地说：“那个宫女的言辞，你相信么？”
“不信全部。”珧吉背对着狱门，在外面牢头的眼中，她只是为了查案而来审讯要犯的，可以防隔墙有耳，珧吉还是非常谨慎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折扇上的确有苏合香的气味儿，驸马和其他人所中的毒里，也有这个气味儿，错不了的。”
“你确定是这个味道？”周翊策眯起眼。
珧吉毫不犹豫地点头：“每具尸体都有，我确定。”
周翊策又道：“但，你也说过这些尸体上有大小不一的刀伤。”
“是掩人耳目的。”珧吉说，“而且公主府上根本不存在刺客，所有人的死因都是中毒，那些刀伤是假象，让人误以为公主府上遭了刺客。”
“那你认为，小侯爷的死也是同样的手法吗？”周翊策凝视着珧吉的眼睛，“先毒杀，再扔进池塘，多此一举？”
珧吉皱起眉，轻轻叹道：“我也觉得这种手法是多此一举，但考虑到凶手是打算欲盖弥彰，我就一定要找出他背后的真实动机，否则，我将永远都被他困在原地，更别说要在三天内找出他来了。”
周翊策纠正她：“还剩下两天半，现在已经是未时一刻了。”
珧吉沉默许久，才慢慢地说：“少师，你难道都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为何还能这般悠然？若我三天之内没有为你翻案，你就真的要做凶手的替死鬼了。”
周翊策又轻咳起来，牢狱阴冷，他又挨了苦，身子骨难免不适，却也还是不动声色的，“你这不是已经找出线索了嘛，鸳鸯扇，苏合香，只要能验证那宫女所言，破案也是不远。”
珧吉悄声问道：“少师的意思是？”
“你且亲自去朱辞府上会会他。”周翊策眼里溢出淡淡的笑意，提点她一句：“记得换上女装。”
珧吉皱起眉，欲言又止，像是在担心女装会带来危险。周翊策识出她的顾虑，便道：“吴怀玉会帮你处理的，你只管和他提出你的要求，燕山卫现在可是受你差遣，只管利用便是。”
珧吉似乎领会到了周翊策的暗示，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狱卒忽然在这时打开牢门，传令道：“少师大人，请移步审讯。”
珧吉闻言，微微一怔，尚且不知这次前来审讯的人是谁，而周翊策已然打算站起身，珧吉下意识地扶起他的手臂，就仿佛是觉得这个时候的他苍白憔悴，稍有不慎，他就会如冬花一般凋零。
周翊策倒也习惯这般服侍，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搭在她抬起的腕上，稍一用力，从地上站起来，再略微俯身，贴近珧吉鬓边耳语道：“你且要谨慎行事，此案了结后，我会回报你的。”
珧吉抬头看着他，逆光的脸上泛着一丝青白苍凉，如同山河起伏时掀起的浪纹，是绝望与恐惧也无法侵蚀的坚定。
她与他之间呼吸可闻，视线相触，她能看见他眼里的暗涌，而这一幕，仿若似曾相识。
是有关她记忆深处的一抹惊骇，她却记不起为何会觉得他的眼中藏着杀机。
珧吉呆呆地放下手腕，周翊策已然走出了牢门，她则是转过头，望着他背影，就连这一幕，都恍如旧梦。
而半个时辰后，一行宫女约莫七、八个，正跟在太监总领的身后前往十三皇子朱辞的府院。
混在其中的倒数第二个，正是从吴怀玉那里领到宫女服的珧吉。
说来也是巧，由于平湖公主的府中出了灭门案，各皇子和公主们都吵着要增设下人和侍卫，许是担心自己也会遭此祸害，必要提前加强防守。
十三皇子朱辞就从十二监要了八名宫女、九名侍卫，这会儿的宫女已经被领到了府中，剩余的侍卫还在来的路上。
刚进了府，总领就要新来的宫女们都站好，待府中总管来了，说了一通十三皇子府的规矩，才分配了这些新来的去各个做事的坊。
珧吉和排在身后的宫女则被派去伺候十三皇子的起居，总管打量着她们两个，沉声道着：“嗯，皮相长得还算伶俐。好了，皇子这会儿要睡起了，你们两个沏好茶，晾温了就端过去。”
珧吉应声领命，在和同行宫女前往后厨时，她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对方，只一人前去端了十三皇子的茶，又扇又吹地加快了热茶降温的速度，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她就朝十三皇子的房走去了。
索性总管已事先告知了路线，否则珧吉怕是要迷路在这深宫内院中。她一路绕过假山、庭院，找到那间几乎被紫藤花包裹着的住所后，发现有一只狸花猫从虚掩的房门中跳了出来。
珧吉一惊，手中端着的茶水险些洒出来。
三色狸花猫一双绿瞳里映着珧吉的脸，它“喵呜”了两声，便爬上了一旁的老槐树，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房内接连有侍女跑出，本来还在喊着御猫的名号，见了珧吉，立刻冷下脸，打量一番问道：“新来的？”
珧吉赶忙颔首低头，道了声是。
侍女站正了身形，向屋内侧头道：“进去吧，皇子正渴了，喊着要喝茶呢。”
珧吉便迈过门槛，恭顺地进了屋内。她踏着碎步，余光偷瞄周遭景色，除去山水墨画的屏风外，墙上悬挂着不少图画，都是些花草、山猫。而画下还放着古筝，再侧耳倾听，屏风后传来的是高山流水的优柔曲调。
珧吉感到奇怪，不由地蹙起眉头，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去望，原来是有两名乐师正坐在雕花红木床的榻前抚琴，而对面侧卧在床的，便是十三皇子朱辞了。
他样貌年轻，不过只有十七、八岁，素衣裹身，肩上披着一件竹青色的单衣，右腿弓起，长臂搭在膝上，手里一把折扇，拴着金色流苏玉穗子，正随着曲调在他指尖轻轻晃动。
珧吉的视线停在他的脸上，见他闭着双目，极为沉浸地陶醉在乐曲之中，直到乐师抚错了一弦，他眉头一蹙，立即抬起手中折扇叫停道：“方才那处不对。”
乐师面色惊慌，手中琴声戛然而止。
朱辞缓缓地睁开双眼，对两名乐师叹道：“怕什么？继续弹啊。”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又不是四哥，能把你们怎么样呢？”
乐师正要再奏，余光却瞥见了屏风外站着的人，朱辞也一并看了过来，语气温和地道：“十二监的动作算快的，新人这就派了过来。”
珧吉恭敬地问候道：“奴婢阿吉，奉总管之命来给皇子送茶。”
“拿过来吧。”
“是。”
朱辞端过木盘上的茶盏，打开盖子，撇掉浮沫，轻抿一口去品，忽然就眼神忧郁，抬头问珧吉道：“你从哪里拿来这茶的？”
“回皇子，奴婢是从后厨端来的。”
朱辞叹息一声，点着头道：“是啊，自然是府上后厨了，又不可能是从公主府……”话到此处，他神色变得些许复杂，转头对那两名乐师令道：“你们先退下吧。”
那二人得令，提琴离去，只剩下珧吉和朱辞后，他打量着珧吉的面容，试探性地询问道：“你此前在哪个宫中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