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世间凉薄,大抵便是如此了
这些将士们都是常年征战的,若是没有他们这些人,她们哪里有安稳日子过。再加上这些将士们不辞辛劳,一路快马加鞭将她夫君徐丰护送回来,这些钱,徐府无论如何都得出。
大夫人轻轻摸了摸戴在左手上的羊脂白玉镯子,缓缓摘下来,双手递到林婉余手里:“这镯子拿去卖掉,想来够将士们的看病钱了。”
林婉余还没说话,只见床前的春香噗通一声跪在了大夫人的面前:“大夫人,这镯子是您母亲留给您最后一件信物了,您若是卖了,那您再想念您母亲的时候,可就再也不能睹物思人了。”
“休要多嘴……咳咳咳咳。”大夫人才说了几句,又开始咳嗽起来。
这一咳,便是再也止不住了。
奴婢赶紧起身给大夫人顺气,急的眼眶都红了:“大夫人您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我不说了。”
林婉余静静地看着这二人主仆情深,并未有任何言语。
好一会儿过去,大夫人的气才终于顺了,她虚弱的倚着床,喘着气道:“我要休息了,就不留你了。”
“好。”林婉余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忽而一顿,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大夫人。而后再不犹豫,抬脚出了门去。
————
梅苑。
林婉余拿着羊脂白玉镯子细细看了又看。
这镯子细腻温润,表面带着油脂光泽,摸起来温润细腻,白中透青的色泽通透。
这样质量上乘的镯子,确如大夫人所说,值白银一万。
只是林婉余实在想不明白,大夫人执掌中馈,竟会拿出自己首饰来贴补药钱。
徐府虽不是名门望族,但这些年徐府自徐丰之后,也出了几位三品大臣。
三品大臣的除了每月五十五两的月俸之外,还会有其他杂项津贴一百一十两。
他们月月按时拿着朝中俸禄,若不铺张浪费、奢侈淫逸,怎会造成府内空亏。
若只是府内空亏倒也罢了,毕竟是徐府自己的钱,她也轮不到管。关键是拿着她娘家的钱去贴补家用、去购买宅铺,她作为新婚妻子,竟一点也不知情……
林婉余的心,彻底凉了。
若兰端着甜汤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林婉余在摩挲着翡翠镯子,她呀了一声,惊讶地问:“这镯子大夫人宝贝的不得了,居然舍得给夫人戴了。”
林婉余与若兰情同姐妹,自然也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我跟母亲说,我要支取一万白银做给将士们的看病钱,母亲说家里没钱了,把这镯子拿给了我。”
若兰更惊了:“徐府!这么大的徐府!没钱了!”
惊过之后,若兰又想起什么:“咱们可不能拿着镯子,万一日大夫人拿这镯子做文章,说夫人要了大夫人的镯子,那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林婉余忽而笑了起来:“平日里你都闷声不吭的,怎现在突然开始动脑筋了。”
那还不是因为她要强大起来,不能叫夫人吃了亏!
可这心思,若兰不想说,她不想再弱小下去了。她想等自己变强大的那天,叫夫人自己悄悄发现。于是她绞尽脑汁给林婉余出主意:“等会儿我就把镯子给她送回去,然后再说夫人嫁妆的事儿……”
“我说的就是嫁妆。”林婉余温声打断了她。
“啊?”没想到夫人想到她前边儿去了!若兰呆住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瞧着若兰不可思议的模样,林婉余轻轻颔首:“对,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嫁妆。徐府的人,用光了我的嫁妆。”
若兰气的跳脚:“可恶!太可恶了!夫人!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林婉余若有所思:“对,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林大将要是知道夫人被这么欺负,一定会难过死的。”若兰快要气哭了,连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哽咽。
是的,她爹娘在天有灵,若是知道她如今处境,定是不愿她再与徐府有任何纠缠…… 林婉余想了想,朝若兰招了招手。
若兰会意,离林婉余更是进了几分。
林婉余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这两天,你以我名义出门暗中打听,看看徐府购买的商铺有哪些,价值几何,周边都做了什么生意。”
“好。”若兰应下之后,张了张口,却又欲言又止。
林婉余道:“想说什么便说,你我之间,不必遮遮掩掩。”
若兰轻声叹了口气:“夫人,徐少卿回来了。”
昨日夜不归宿,说是夜读,可放眼天下,有那个读书人会夜读夜到这个时辰才回来呢。
虽说她对徐州野没有很深的感情,但毕竟那是她爹为她觅的夫婿。
想当年……
当年她还是豆蔻年华,她手中的纸鸢断了线,飞上了高高的树。
她够不到树上的纸鸢,在树下哭了许久。
等她想好不容易把爹爹叫回来时,是少年的徐少卿怀中抱了风筝,朝她这边跑过来。
那时候他赢弱瘦小,还面黄肌瘦的,可是却偏偏她觉得他那时候像个大英雄。
后来,他早就不记得她了,一心苦读想要考取功名。
可十三年之后,她爹将他带到她跟前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这个面容白皙的徐州野,正是十三年前帮他够纸鸢的少年郎。
她想,十三年前他愿意爬到高高的树上为她取回风筝,十三年后,又读了那样多的圣贤书,人品定是信得过的。
只是离这个十三年还没满半年,他竟……
世间凉薄,大抵便是如此了。
她跟她爹,都看走了眼。
“夫人?”见林婉余不说话,若兰以为她是为徐少卿的负心而伤心难过,有些担心,“要不……我去回绝了徐少卿。”
回绝?
看来徐少卿是有事找她的。
只是到底有什么事,不能直接来跟她说。
非要让若兰开口。
若是从前,她考虑徐州野是读书人,总要几分面子,故而定会前去找徐州野。
只是现在,虽说大家没撕破脸,可她既然已经做了和离的打算,便无需在为他费神了,她不急不缓道:“不必管他,若有急事找我,他会亲自来寻我。”
“夫人,你好优秀啊。”若兰忍不住夸赞。
林婉余面有不解:“何出此言?”
“以前对徐少卿的事,您事事上心,对徐家也是掏心掏肺。如今您察觉徐少卿有二心,立刻就放下了徐少卿,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若兰由衷开口,“我以为您会难过的哭上许久。”
“如果哭有用的话,我早就泪流成河了。”林婉余半真半假地道,“现在整个徐府上下,怕是真心待我的没几个,都在等着我被和离,然后看我笑话。”
毕竟当初她嫁进门,徐州野的大哥二哥,还有小妹,都是不喜欢她的。
要不然,她这几个徐府的哥哥妹妹,都知道她回来了,怎会不约而同的对她不闻不问呢?
恐怕若不是公公的死,她早就被这些人合伙起来欺负了。
这些亲戚只是嘴上的亲戚,哪一个都没她战场杀敌的弟兄们亲。
下午,林婉余又为将士们熬了药,正给将士们端汤药的时候,徐州野脸色沉沉的过来了。
本来正在院子里练剑的盛伦,看到徐州野进了梅苑,他手中长剑立刻变了方向,直直朝着徐州野的方向刺过去。
徐州野面色大变,立刻抓了身旁亲信挡在身前,同时厉声呵斥:“徐小将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竟要杀我!”
徐州野的亲信亦是拔出腰间佩剑,对着盛伦横眉冷对道:“纵然徐小将军有军功在身,但光天化日之下妄图杀害当今朝中四品官员,那休怪我动手了!”
眼看着盛伦的剑气马上就要劈到徐州野的跟前了,盛伦却腾地而起,用剑挑了一朵门口树上的木棉花。
盛伦轻轻擦掉花上昨日的雨水,而后递给了林婉余:“徐少卿可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还是眼下前途无量的文官,就算给我借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杀徐少卿啊。”
“我只是见这树上的开的花太好看了,就摘下来送给我们林将军。”盛伦朝林婉徐嘻嘻笑了两声。
又猛的回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笑:“怎么,徐少卿胆子这么小吗?不过就是几分剑气而已。”
徐州野愣住了。
这个徐小将军在发什么疯!
不就是树上一朵破花,竟然搞那么大的阵仗。
武夫到底就是武夫,行事鲁莽,不成体统。
想他堂堂四品大臣,竟会被吓到……徐州野只觉面子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似平常那般沉稳:“林婉余根本就不喜欢这些破花!你再献殷勤也是无用!”
是的,他没说错。林婉余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些冰冷的铁器。
他从未见过林婉余赏花,更未听林婉徐说过任何花的字眼。
然而……
林婉余接了盛伦的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