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年仲春，江玲很少与高新见面，即便短暂相聚，也有些心不在焉。
她太忙了。
毕业论文即将完稿，进入到了最后的修改阶段，另有两篇中等篇幅的小说在参加由省文联牵头的一个专门颁发给青年作家的文学奖评比。
那段日子她要么就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要么就是在导师的办公室里听他的批评与建议。
赖先生是位难得的好老师，大家都这么说，他是这些年来少有的，读得好也写得好的学者型作家，在渝江省文艺界相当权威。
赖先生喜欢穿着熨贴的休闲装，讲话温声细语，有如春风拂面，即便是最严厉的批评，也不过是……
“哎呀，你这个，好是好，但可能还得再斟酌，你试试把这部分调整下看会不会更好些呢？”
一想到这里，江玲愈发感到惭愧，她再次投入到修改之中，几乎一周的时间泡在图书馆里，绞尽脑汁试图从各方面进行调整，直到觉得改无可改，才发给杂志社。
三天后，当她收到编辑部发来的决定留用的消息时激动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心想总算没有白费导师的栽培和这段时间的努力。
至于能不能拿奖，那就另说。
可还没等她开心多久，仅一天之后，编辑部那边发来一封新的邮件，说明先前只是通过了初审，但在终审时这篇稿子没能通过，希望她再做修改，或另以新作来投。
坐在电脑前，江玲有些麻木，就在这时，导师发来了信息。
“毕业论文我觉得很好，虽然还可以再做商榷，但毕竟还不太急，那篇小说改得如何？”
江玲踌躇半晌，有些忐忑地发了过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收到了导师的回信：“较之前进步很明显，杂志社那边怎么说？”
“没关系。”在江玲说明情况之后，导师发来一条语音道，“别太气馁，投稿有时是件很玄学的事，这个编辑喜欢，那个不喜欢，最终影响结果是很常见的情况。大作家都经历过这样的事，你是有天赋的，这早已证明过了，对吧？”
“另外，你也可以多听听大家的意见，周末省文联、作协联合几个杂志社和媒体组织了一场促进交流学习的晚会，如果你感兴趣，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去。”
江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导师的邀约，虽然后来她总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再多考虑考虑，比如高新。
她和高新已经半个月没见过面了，而且就在那天的晚上，高新就发来了消息，想要约她周末一起吃顿饭。
可她周末一天要去参加晚会，另一天则必然要做许多的事情，实在分身乏术。
“就……吃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电话对面，高新沉默一会儿说道。
他细细地算了一下，如果这周再不见面的话，那他们应该是小个月都没见到了。
“对不起……”江玲有些愧疚地说道，“下周，下周末我一定。”
“所以你要做什么呢？继续改论文吗？”
“不，这周要参加一个晚会，一个关于文学的晚会，导师邀请我去的。”
“好吧。”高新默然片刻，有些无奈道。
江玲忘记她和高新后来还说了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说，她那天太累了，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周末的时候，赖遗清穿着一件米色的V领毛衣，他的眼镜总是擦得透亮，开车的时候习惯性用右手扶正眼镜。
江玲坐在后排座椅上，一旦进入车中，她就不大认识路，不知道赖遗清怎么开着，就开到了宴会所在的酒店。
这是蓉城为数不多的五星级大酒店，打从进门，江玲就感受到这里处处散发着的金碧辉煌。
“哎哟哟，赖主席！”
老远，一个头发已经不太茂密的中年男人便迎了过来，引着赖遗清与江玲向内。
“您怎么来这么早，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会儿呢。”
“早来些好，和大家沟通更多一些嘛。”
“这位……”中年男人看了眼江玲。
“是我的学生。”赖遗清笑着说。
“好啊，日后我们渝江省又要多一位美女作家了，啊？哈哈哈。”
……
这样的晚会，即使江玲是头一回参加，也清楚大概率是会以领导的致辞而开始。
果然，随着省委、文联的领导登台讲话，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她尚处于一种懵然的状态，所以没太听明白领导说了些什么。
直到大厅再次闹了起来，那觥筹交错的声音才让她意识到，讲话结束了。
导师被几位领导缠住似乎在讨论什么问题，他使了一个眼色，江玲顿时会意是让她自己先转转。
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这里虽热闹，但只有她熟知的单位，却没有她认识的人，一圈下来，她只喝了杯酒，吃了点水果。
她渐渐感到有些闷，准备去趟卫生间洗把脸，刚走到门口，她猛然回过头来，望着一个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女人。
“葛老师？”
江玲不太确定地喊了声。
那人顿时回过头来，看着江玲有些疑惑道：“你好？”
“哇！真是您啊葛老师，我是江玲。前段时间给咱们编辑部投过稿子，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见葛婕皱了皱眉头，江玲提醒道：“就是那篇先说通过了，结果又说没有通过终审的稿子。”
“啊！那篇幽蓝之焰是吧？”葛婕拍了拍脑袋道。
“对对对！”
江玲凑到跟前道：“葛老师您看过我那篇稿子是吧？能不能请问下您我那篇大概怎么改会好一些呢？终审的话是哪方面没合格呢？”
“这你该问赖老师啊。”葛婕说道，“这篇稿子其实我还蛮喜欢的，当时就是我来复审的，本来确实已经准备留用了，但你知道这次的稿子都是要拿去参加比赛的，所以还需要向主编申报，据主编说他也觉得还不错。”
“最终没有留用是因为赖老师和主编谈过这件事，认为你还可以修改得更好，暂时不宜发表。我们还说呢，赖老师对待学生未免也太严苛了些。”
“你……不知道吗？”
察觉到江玲那明显恍惚的神情，葛婕有些惊讶，她拍了拍江玲的肩膀道：“大概赖老师不想让你有过多的考虑吧，不管怎么说，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水准，是难能可贵的。努力深耕下去，会有一番成就的。”
江玲强颜欢笑地说了声谢谢，心中满是不解与委屈。
为什么呢？
她折返回主会厅，赖遗清也正在找她，见她小跑过来，当即便问道：“去做什么了？我刚还说带你去见几位前辈。”
看着导师温和的脸，江玲满腔的愤懑消了一半，但还是问道：“老师，我那篇稿子是您决定退回来的？”
“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赖遗清脸上的笑容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些事等回去我再跟你解释，现在我先带你见一些前辈，对于你的成长是很有好处的。”
“可是我…… ”
江玲还欲再说些什么，赖遗清已然递给她一杯酒，招呼一位杂志社的主编过来。
“老林啊，你去年那部长篇可是了不得，我看完全可以竞逐这一届的茅盾文学奖嘛。”
“哪里哪里，你这可就折煞我了。”
“去年你们刊也是成绩斐然，我上次还跟老高说了，你这是两手都在抓、两手都很硬嘛。”
林姓中年男子笑着摆摆手，看着江玲说道：“这位是你的学生吧？”
“林主编好。”江玲挤出一抹笑道。
“你好，今后有什么好稿子，可以投给我。”林姓主编笑着举起一杯酒说道。
江玲略微犹豫，端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
直到晚会散场，江玲忘记自己在陪同导师的过程中喝了多少杯，虽然她已经极力克制和推脱，但仍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但走起路来已经有些摇摇晃晃。
她有心想要打给高新来接她，可却发现手机已经没有电了。
赖遗清从后面扶住她。
“我送你回去吧。”
江玲摇摇头，看着赖遗清问道：“为什么老师？那篇稿子有问题的话您可以直接跟我讲呀。”1338
“傻孩子……”
赖遗清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向四旁看了看，低声道，“我们先上车吧，好吗？”
坐进车里，顿时暖和起来，江玲觉得自己有些迷糊，脸上烫烫的。
赖遗清踩住油门，车子缓缓开了起来，待驶出酒店，他才轻声道：“我不直接跟你讲，是为了在你受挫后，还能安慰你，假如我直接就否定掉你，那么你该同谁讲呢？”
江玲一怔，她有些不甘心道：“我写得真就那么差嘛老师？”
“我纠正一下，是不够好。”赖遗清说道，“你肯定知道，这个稿子在编辑那里是通过了的，是我压了下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它还可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