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当时陛下泪流满面地向臣妾说，说这番话拯救了你。如今三十余载过去，你自己为人父了，这些话就全然抛诸脑后了？“

萧瑾怔在原地，良久无言。

”妙妙与云柔并不相似，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妙妙勤勉、自律、上进，遇到委屈从不诉苦，下人们有难她立刻伸出援手。“

嬷嬷泣然道：”臣妾用近四十年的经验向陛下保证，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

若是魂魄还能落泪，此刻站在一旁的我，想必会泪如雨下。

可惜我已不能。

唯有殿外的寒风掠过我的身体，一半刺骨，一半灼热。

我看到萧瑾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极少如此失态。

”陛下。“嬷嬷的语气和缓下来，”妙妙从未有过不递请安折子就不见的情况，此番甚是异常，她或许是遇到了无法逾越的难关。

“此时此刻，外人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希望陛下作为她唯一的至亲，好生地陪伴在她身边。”

萧瑾的御辇疾驰如飞。

但他仍不断催促奴才加快速度。

他正赶往我的宫殿。

我的魂魄就在御辇后方，静静地看着他。

系统并未离开，电子音在我耳畔响起：“宿主，他这是要去寻你。

”你此刻，可觉得欣慰？“

我认真地思索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为时已晚。“

我发觉，在魂归离恨天的那一刻，我的确怀着怨恨，期待着看到萧瑾追悔莫及。

但此刻我只觉得——又有何意义呢？

一封书信呈现在案上，是萧瑾命人送来的——

【妙妙，今日父皇陪你补过生辰。】

可我的生辰已然过去。

所有已经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已经发生了。

萧瑾御辇前往我宫殿的路上停了好几次。

他想去内务府亲自为我挑选一些礼物。

虽然昨日我也收到了许多，但那些不过是内侍拿着萧瑾赏赐的银两去买的，萧瑾本人并未为我的生辰付出丝毫心思，他甚至连一句祝福都未曾对我说过。

此刻，他无比地想要弥补。

萧瑾走进御膳房，但每一次走进，带来的都是新的迷茫。

他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萧晨喜欢桂花糕，喜欢提炼蜜的点心，喜欢覆盆子酱，喜欢山海经的话本，喜欢名家制作的木偶。

但苏妙妙喜欢什么，他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

最后，萧瑾在琳琅满目的糕点中，挑了一个红豆味的。

因为他依稀记得，我似乎喜欢红色。

在我刚入学堂的时候，嬷嬷有一次带着我去集市，遇到了抱着萧晨的贴身太监。

贴身太监是去给萧晨买玩具的，各种玩具需要身后的三个内侍拎着。

此刻，萧瑾拎着那个红豆味的糕点和一堆别的金贵珠宝，踏上了台阶。

就算别的都不喜欢，那个红豆味的糕点，妙妙应该会喜欢的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萧瑾走到了宫外。

迎面是一群围观的宫人，以及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注意到了萧瑾，走上前来：

”陛下，您是来寻长公主的吗？“

萧瑾愣住了。

”陛下，您是来寻长公主的吗？“禁军统领重复问题。

萧瑾的唇瓣微动，沉默了良久。

“陛下，究竟何事，可是长公主犯了什么过错，她……”

萧瑾未能继续说下去。

因禁军统领的语气沉了下来。

“既如此，还请陛下随臣等前往，确认是否是长公主的玉体。”

是夫子报的丧。

他虽已致仕多年，但毕竟教导过我许久，情分未曾消散。

这次他进宫为我庆贺生辰，恰好想起是我的生辰，便来看看。

在殿外叩门许久不得回应，凑巧内务府的官员带人来查验宫殿，遂开了门。

……

停尸房内，萧瑾望着我的尸体。

“可是长公主？”

他沉默良久，微微颔首。

“初步诊断乃是急症骤发，暂时排除他杀嫌疑……”

太医后面的话，萧瑾已然听不进去了。

排除他杀嫌疑。

不。

不是的。

他知晓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是谁。

“父皇，求您陪儿臣度过一次生辰。

若您不来，儿臣便要死了……”啜泣声犹在耳畔。

尽管不明就里，但萧瑾想起了夫子的话——妙妙是个从不说谎的孩子。

所以……

杀死苏妙妙的凶手，是她的父皇。

“妙妙是个从不说谎的孩子……”

她每一次的求助都是真心实意。

每一次勤学苦读只为换得他的夸赞。

每一次病痛难忍只想让他去看看。

都是真的。

而他执拗地怀着对她母妃的恨意，将那些话通通当作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