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但现在我比他个子高出很多,俯视他皱眉瞪眼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父女做到这份上,再也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我花了多少银钱!花费了多少精力!现在你翅膀硬了!想飞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是的,父亲,因为你不配当父亲,做你的女儿,我觉得很累,我无数次想过去死,如果有来世,我绝对不要投胎到你家。”
父亲扬手一个巴掌要扇到我脸上,陆临渊牢牢抓住他的手腕。
他缓慢而威正地说:“教谕大人,别再丢人现眼了。”
父亲最怕听到“夫子”二字。
因为他曾经以身为书院夫子为荣,以动用权力压迫学生为乐,他自以为干得很好,结果却被书院同僚联名上书朝廷,逼迫他辞官。
他被揭了伤疤,立刻情绪失控,开始大骂我:“都怪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要是能嫁个好人家,我们现在用得着受罪吗?”
这种话我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他一旦烦躁就会骂我,骂我不能攀附高枝,骂我不能为家庭谋利……
我因为听得多了,觉得不痛不痒。
陆临渊却开始发飙,说起来,今日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父亲骂我的场面。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配当一个父亲吗?从你见到她到现在,你没问过一句她过得好不好,她在外面没有受累,你只想着银钱银钱,你满脑子都是利用她!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累?她压力太大在求医问药,她蜗居在小屋里每日伏案写书,我站在巷子对面经常看到她三更才熄灯。
而你们,闲居在家快活,把儿子喂得肥头大耳,三张嘴全靠她一个人来养……”
父亲大吼:“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
陆临渊冷笑:“不要我管,估计每月三百两银子你们倒是拿得痛快,我告诉你,从下月起,再也不会有了,这三十两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柔嫣和你们再无关系。”
他将银票扔到地上。
长廊尽头涌进几个高大男子,眼神不善,盯着我爹。
陆临渊拉住我的手:“我再重申一遍,拿了这次银子,以后不要再找柔嫣要钱,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任由他拉着我走出病房。
在对抗父亲这件事上,他帮了我,他是我暂时的同盟。
出去后我才和他争辩。
“那三百两银子……”
他打断我的话:“你上月二十离开我,今日正好也是二十,余下的十日你继续和我在一起,补全那一月,这三百两银子就当是那一月的月例,可以吗?”
我不愿意,我赔了他这钱也不会到我手里,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陆临渊求我:“十日,只有十日而已,我保证这十日之后不再打扰你,我送你去江南,你的父亲不会再找到你。”
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我仰头看到梅花,医馆外的一株梅,星星点点的绯红,穿过花间的空气,稀薄而清透。
“沈归墨的医馆……”
“我放手,我不会再逼他了,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哪怕只有十日。”
我恨他吗?恨。
灵堂的那一跪之后,我从未淡忘过恨。
我还爱他吗?我轻轻问自己。
不知道。
所有的爱与恨,都应该有终结章。
我说:“好。”
依旧是同榻而眠,不过没了亲密接触。
陆临渊知道我现在排斥他,身心都是,所以他不碰我。
他的衣物库在别院偏房,每日起床后我为他取出昨夜选好的官服和中衣。
然后去首饰阁挑玉佩、香囊和腰带。
我们在最后的日子里,模拟了前面五年的每一日。
他只需一个眼神,我便知道他今日挑中了哪件。
只需我一个颔首,他便知道该仰起头,让我系好腰带,或低下头,让我扣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