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他,就是那个猎人!
同一片月色,不同的人,不一样的心境。
“美树。”
“嗯?”
“美树。”
“怎么了?”躺在臂弯中的落美树玩笑似的轻拍他的胸口。
米于尘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紧了紧怀中的人儿。
“只是感觉跟着我,让你受了不少苦……”
“胡说!”落美树蹙眉,听出他口中的愧疚,颇有些生气,“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感情的付出,只有值不值得!”
“好好好,你说值得就是值得。”
话虽如此,一个男人,没有让自己喜欢的女人过上好日子,难免有点遗憾。
落美树像是感应到他的心里话般,默默叹了口气,摸挲他短而精的头发:“你认为的好日子,是什么样的?”
“起码能够让你不为钱而愁容,不必操劳受累,最主要的……”米于尘顿了顿,清亮的眸子在月光中格外有神,“想让你拥有很多的时间,重新拾起自己的爱好。”
落美树目不转睛盯着高大的身躯从五斗柜中拿出提琴盒,眼泪不可遏制,吧嗒吧嗒往下掉。
米于尘握住她的手,往前凑:“它沉睡已久,需要主人将它唤醒。而你,正是唤醒它的主人!”
即将接近小提琴盒时,颤抖的手忽地一缩。
“乖,别怕,打开它,嗯?”
在米于尘给予的鼓励和支持的眸色中,落美树凝聚全身的气力,小心翼翼打开,泛红的眼眶刹那间雾气腾腾。
小提琴独特的香味就着空气,悠悠飘如鼻翼。
温柔抚摸它身体的每一寸,珍惜而珍贵。
温热的指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轻柔柔抚平起伏不平的心。
“傻瓜,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情,这么一哭,反倒让我不知所措。”
落美树翕了翕鼻子,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四瓣嘴唇相贴合!
往事像开闸的河水,汹涌澎湃,奔流不息。
七年了,他对她的好,一如既往!
父母过世,弟弟离开,喜欢的人悄无声息出国,一连三重打击,犹如晴天霹雳。
那个寂寥料峭的深冬,她无数次将自己丢进热闹的大街,却发现心底的寒冷毫无顾忌四处流窜在骨髓每一寸。
那种痛,从胸腔传出,根植在细胞的每一个表层,随意挤压,鲜血淋漓。
无人倾诉,无人理解,更无人寄托。
每一次从黑暗中惊醒,慌慌张张跑到父母的房间,迎接她的,永远是空荡荡的清冷……
蹲坐在地上,蜷缩成团,枯等黎明。
世上哪有什么人一下子绝望,它一向伴随着漫长的伏笔。
心死了,绝望进一步来临。
冰冷的海水刺骨,一浪又一浪打来,宝蓝色的裙子由下至上濡湿。
前一点,再前一点,她看到父母在海岸中心向她招手。
等我一下,再等我一下。
爸,妈,这个世界好冷好孤独,你们带我走好不好……
海水没过头顶,身子轻飘飘的,咕噜咕噜的海水钻进敞开的耳朵、鼻子、嘴巴……这样的滋味,真好……
她缓缓闭上眼。
可……
什么东西拽住她的手?
海底纠缠的海草?
这样也好,缠吧缠吧,反正她也没想过挣扎。
什么东西托住她的喉咙,还在不停移动?
这么快就有鱼类来吃她了吗?
这样也好,吃吧吃吧,反正她也没想过完好无损。
奇怪,同样轻飘飘的身体,为什么与方才的感受完全不同?
方才是浮力的飘动,现在是……被人抱起的移动?!~
难道这是临死前的错觉?
还有冷得锥心的风?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像生了根,缝了针,死活睁不开。
背部靠上一团坚实又冷硬的东西。
须臾片刻,胸口外力一阵挤压,腹腔积累的水上涌,胃顶到极致,呕吐不止。
接连几下,她吐出了无数海水,眼皮一张一合,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过,似乎还叫了她。
她莫名一笑,原来,地狱也有帅哥啊……
黑暗中,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姐姐,姐姐~”
一双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角。
落美树视若无睹,继续失魂落魄的游走。
小男孩跟上前:“姐姐,姐姐,你怎么不理我?爸爸妈妈都在前面等你呢~”
爸爸?妈妈?
落美树低头,嘴巴翕动,不可置信:“……小方?”
“是我呀,姐姐~你走得太慢了,我就回来找你了。”五岁的落方眨巴眼睛,稚嫩的脸上满是活泼。
她下意识瞥了眼四周,漫漫沙漠地换成了青葱杂生的绿洲。
微风摇曳,不远处飘来——
“美树,小方,快点走哦。不然到不了海边看日落了……”
那是爸爸的声音!
落美树猛地抬头,爸爸妈妈挥舞手臂,温暖的笑容一如往昔。
“姐姐,我先过去,你要快点跟上来哦~”
话落,小腿撒开就跑,金黄色的夕阳将人影越拉越长。
继而一双粗砺的手掌包裹手心,指腹一阵摩挲:“小傻瓜,再不走快一点,就迷路咯!”
习景天?
默默喜欢又不告而别的那个人?
“你……不是出国了吗?”
“某人哭得梨花带雨,我怎么敢走?”
鼻子酸涩,一个绵长的深呼吸。
不管这是不是梦,她都不想醒来。
“落小姐?落小姐?”
谁?谁在说话?
落美树不情不愿掀起千斤重的眼皮,混沌的双目失焦,无神盯着天花板。脑袋如浆糊,嗡嗡作响,扯痛的神经像被锥子大力敲打过。
“你醒了?”
刚才呼唤她的声音。
落美树眼神聚焦,讷讷侧目,一双好看的眸子瞬间落入眼帘。
“我死了吗?”
身体严重脱水,嘴唇干裂,嗓子沙哑干涩。
“这里是医院,别动,先喝水!”
男子端起一杯温水,细致入微送到她嘴里。
“医院?看来我的运气真不好,竟然被海浪拍冲上岸……”落美树一张小脸,白得毫无血色。
命运就是这么任性,想要活下来的人,偏偏活不了,想要寻死的人,偏偏死不了。
‘噔’的一声,她吓了一跳,疑惑瞅向声源处。
男子重重搁下水杯,眸色沉了沉,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他怎么了?难道她说得不对吗?
确实不对,这个答案还是她住院三天后由值班护士亲口告诉她的。
“他救了我?”
“是啊,当时他浑身湿透抱着同样全身湿透的你到医院,在楼下大堂扯着嗓子喊救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害怕的神色。”
第一次?
“你认识他?”落美树很惊讶,像他这么孤僻的性格,竟然还有人认识他?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这三天,他除了吃药时间定时出现外,其他时间都不见人影,话也不多,能用单音节词绝对不用双音节词。
不是怪人是啥?
“其实也不算认识,前几个月他的父亲住院,送他父亲过来的时候,他一脸沉静。当时他父亲走的时候,很平静很安详,他也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他的父亲因为什么去世的?”落美树心中隐隐约约有种念头浮上心头。
“为了救人!”
“救人?”
“对,听说他的父亲本身就是一位渔夫,坐船出海时被巨大的海浪掀翻,而他水性极好的父亲,为了救船上的人,牺牲了自己。”
怪不得……
落美树凄冷一笑,她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
傍晚时分,他踩点出现。
默不作声看她吃完药,准备离开时,她叫住他——
“你父亲的事情,我知道了……可我还是不会感谢你救了我!”
他丢下‘随你’二字,头也不回离开了。
午夜,万籁俱寂,天台的风,冷冽料峭,锥心刺骨。
只需要一个动作,就可以结束这痛苦的一生。
黑暗,像长了翅膀的魔鬼,吞噬仅存的光亮。
落美树张开双臂,身体往前倾,知觉在那一刻,感受风如云朵一般,轻轻柔柔,舒服美好。
天地之间,独我而已。
落美树勾起一抹笑,爸爸妈妈,女儿来找你们了……
电光石火之间,腰际一股猛力,身体惯性一个旋转,落入温暖的怀抱。
落美树惊魂未定,目不转睛瞅着阻止她的人。
那个人阴沉着脸,似乎对她的行为很不满,冲着她直接破口大骂:“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命只有一次?谁允许你自轻自贱?”
落美树愣愣看着他,自家变后第一次如此清醒,甚至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
片刻后,湿哒哒的脸庞提醒着她,她哭了,在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的陌生人面前哭了……
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体哆哆嗦嗦,最开始的抽泣,一发不可收拾演变成‘大雨滂沱’。
心却在那一刻,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有多么感激他的出现,对于命运多舛的人生,很多人选择负隅顽抗,却永远学不会敬畏。
只有真正将你挂念在心的人,才会深更半夜跑到医院,才会在你失去自我的时候破口大骂,才会在你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给你一个拥抱,摸着你的头说:“昨天已经过去,让它永远留在过去,总有一天,它会成为真正的过去,相信我!”
整张脸埋进他的胸口,心像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样柔软。
躺在病榻上,默默喝完他递过来的水。
相顾无言的两人,无端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那个……我收回我傍晚说的话,谢谢你……又救了我……”
“……不客气。”
不生不熟的客套在两个人之间流转,偶尔目光交汇,都会快速移开,空气都呼吸不畅。
“你……先休息,我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可以喊我。”
“……好。”
说完,心中忽然蒙生一股惆怅,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恰好与他回转的目光相撞,落美树怔了怔,迅速回过神,镇定自若开口:“还有什么事吗?”
“忘记告诉你,我叫米于尘,大米的米,于尘世间生存的于尘。”
“嗯,我叫落美树,落在凡间一颗美丽的树。”
“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包括她所有的事情!
“晚安。”
“晚安。”
晚安,米于尘!
“你老实说,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偷偷喜欢上我了?”一场儿童不宜的运动之后,两个人钻进被窝,开始回忆从前。
米于尘借着黑暗,掩盖红了的耳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落美树自然猜出他的不好意思,可有男人宠的女人,平日里可以很贤淑,徒留两人独处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
她清了清嗓子,佯装深思:“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接下来所说的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要么回答我买小提琴用了多少钱,要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二者选其一,没得商量!”
米于尘搂紧娇躯,身体颤笑:“无赖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你此刻的任性。”
“说不说?”边说边揉搓他的脸。
“好好好,我说!”攥紧她的手,陷入回忆——
当年的她,像只孤独倔强的小狮子,受了伤,又不好好护理,怕连累团队的进度,只好藏起来偷偷舔舐伤口。
好不容易养好伤口,却发现赖以生存的团队撇下她走远了。
凄冷裹住她单薄的身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给她一堆火取暖的猎人,便奋不顾身开始依赖。
他,就是那个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