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投契
江云悦与殷雪纷一路结伴而行,虽说她的心中对殷雪纷仍是有些防备,然不可否认的是二人确是相谈甚欢十分投契。
这个殷雪纷身上似乎并没有宫里头女人们的影子,而是如一个邻家小妹一般,十分爽朗可爱惹人心生疼惜。难怪皇上虽未宠幸于她但却给了她这么高的位分,看来不光是因为她对宫中礼乐编纂颇有助力,而是这个小女孩真是惹人喜欢。想来她在宫中应是有着颇好的人缘吧。
行至灵芝池东畔,一处清冷别致的宫殿隐现于密密的竹林之中,暮色之下轻烟缈缈,殿内隐约有佛香气味与诵经之声传出。江云悦不由有些好奇,殷雪纷毕竟比江云悦早进宫几个月,且性子活泼整日在宫里头四处溜达,故而对宫中是熟悉得很。
见江云悦面似有惑,殷雪纷于是说道:“姐姐,此处乃是苏贵人的清徽殿。”
江云悦有些意外,遂问道:“苏贵人?可是伽灵公主的生母?”
殷雪纷点头道:“正是。据说这位苏姐姐自诞下伽灵公主之后,便身体不大好,一直闭门静养鲜少外出。我来宫中大半年,也就新年夜宴见过她一回。人确实清瘦得很,精神也不大好。”
殷雪纷说的这位苏贵人,江云悦倒是有所耳闻。
苏贵人名为苏清潋,乃是殿中尚书苏廉忠之女。入宫多年为人却极为低调,从不与人交好亦不与人交恶。在宫中她唯与同年入宫的世交之女颜淑妃有来往。皇上对其谈不上盛宠也谈不上冷淡,一如她的为人那般恰如其分地契合。
苏清潋入宫第二年有孕并诞下一女伽灵公主,却因难产血崩伤了元气,此后身子一直不好,很少外出走动,长年在清徽殿内潜心礼佛,连女儿伽灵公主都是托给好友颜淑妃养大。
江云悦正听殷雪纷说着,忽见竹林旁的道路转角处传出嬉闹之声,一车辇自远处缓缓而来在清徽殿的竹林入口处停住。宫人掀开帘子,忽地从车辇内蹦出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大的那个约莫五六岁小的瞧上去顶多不过三岁。
紧接着一位穿着藕色宫装面容婉约秀丽的女子也从车辇上下来,招呼着两个孩子道:“你们都两个慢点跑,别摔着啦!”
殷雪纷见了那女子,笑着上前道:“真是巧,竟是在此碰上了颜姐姐和两位公主。”
听殷雪纷这么一说,江云悦顿时明白了,这车辇上下来的女子便是苏贵人的好友、淑妃颜玉茹。颜淑妃居西柏堂,这些年一直帮苏贵人照看着伽灵公主。想来她今日这是带着伽灵公主和自己的女儿岁巧公主一并来相邀苏贵人共赴夜宴的。
在宫城之内,各宫主子出门皆是传步辇鲜少驾车。想来是因步辇颠簸,颜淑妃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外加考虑到贵人身子不好,故而这才破例传了车辇。
“颜姐姐这是来接苏姐姐一并赴宴的吧?”殷雪纷不待颜淑妃开口,继续说道。
颜淑妃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望向殷雪纷身后,可能觉得正低头福身行礼的江云悦有些眼生,于是问道:“不知殷淑仪旁边这位是?”
见颜淑妃问起,江云悦低头答道:“栖华阁承华姜梓烟见过颜淑妃。”
听过江云悦的自报家门,颜淑妃面上的笑容依旧淡淡:“原是姜承华,不必多礼。”颜淑妃左右望望,接着言道:“殷淑仪与姜承华这是结伴去赴宴吧?如今时辰也快到了,二位又未传步辇,还是早些过去吧。”
江云悦自是明白颜淑妃这是在逐客,她虽不是这清徽殿的主子,但却是除了皇上之外,唯一能自由出入清徽殿的人。因苏贵人清冷的性子加之孱弱的身子,故而这清徽殿乃是得到了皇上特准,在后宫之中算是一处特僻的禁区,外人皆是不得入内。
殷雪纷甚是乖巧地点头道:“颜姐姐说得是呢。”殷雪纷说着转头对江云悦道:“那我们到时候去宴上再拜会苏姐姐吧。”江云悦听后亦点头称是并向颜淑妃辞别,与殷雪纷一并直奔明光殿而去。
二人抵达明光殿时,殿内已是聚了不少的人。大殿之中灯火通明,亮堂的有些晃眼,似乎许多人早已来到并都先行入座了。还未入到殿内,殷雪纷的一个贴身宫女便飞奔过来。那丫头可是急的满头大汗,见了殷雪纷一个劲地说道:“我的小祖宗啊,我的主子啊,你可叫我好找!”
殷雪纷呵呵一笑揽过那丫头言道:“还是伶儿你聪明,晓得在此处等我。俐儿那个丫头可是还在灵芝池边四处乱寻呢?嘻嘻,不然她便是在茅茨堂中被雪团那小家伙逗得团团转?”
江云悦在一旁听殷雪纷正说着,忽远远见着殿门口一个女子正满面厌弃地教训着面前一个舞姬。
那女子一身樱草色的宫装打底,外罩杏黄滚边的绣花外袍,腰间束着金丝细绣的腰带,显出极是丰满的上围和纤细的腰身。长发绕着如意万福髻高高挽起,发间缀满了耀眼的珠玉,犹是那在两鬓旁闪闪发亮晃动不停的金色流苏,着实让人瞧着有着头晕。
殷雪纷见那女子,眉头微微一蹙,长舒了口气缓缓展开眉心,尔后走上前去故作老成地言道:“哟,悦华阁离这明光殿可是远着呢,唐承华竟是到得这么早啊!本宫还以为唐承华会与崔贵嫔姐姐一并赴宴呢,不想唐承华竟是独自先跑来教训起人来了!”
江云悦自与殷雪纷接触,见到的她皆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即便对下人也是毫无架子,却不知为何她竟会在这个唐承华面前端起了自己淑仪的身份。江云悦觉得唯一的解释便是殷雪纷与这个唐承华有过节。
殷雪纷方才言语之中提及了崔贵嫔,想来这唐承华应是与崔贵嫔走得很近的。殷雪纷这般公然开罪这个唐承华,岂不是不给崔贵嫔面子?如今崔贵嫔有孕在身宠冠后宫,宫中之人个个都巴结不及,哪有如同殷雪纷做这般傻事的?
但江云悦因不明其中的所以然,故而也只能先在旁冷眼相看。只见殷雪纷说完之后,一把将那方才被唐承华教训的舞姬扶住,接着说道:“话说,这管束后宫嫔妃,似乎也并非唐承华份内之事吧!”
唐承华被殷雪纷说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看样子极是尴尬与不忿,但又因着殷雪纷的位份高了她不少直压的她抬不起头,故而此时她也不敢贸然顶撞与反驳。
这后宫之中,位份犹如一层层通天的阶梯,它的高低决定了一个嫔妃的身份与脸面。而今殷雪纷就站在高了她数级的台阶之上,她只能仰望,只能忍受,只能期望自己能有朝一日爬上比殷雪纷更高的台阶,再去向殷雪纷撒了如今心中窝着的这一口气。
“殷淑仪说笑了,管束后宫妃嫔乃是皇后之职,臣妾一个小小的承华又岂敢越矩。”唐承华一边低头说着,一边向殷雪纷行了个不情不愿的礼。
殷雪纷哼了一声,满脸不悦地说道:“唐承华的意思是,吴御女不是后宫的妃嫔,而是唐承华的奴婢么?”
江云悦听殷雪纷这般一说,不由吃了一惊。一直以为方才唐承华教训的这个女子乃是宫中的舞姬,不想她竟是个御女呢!御女在后宫嫔妃之中,乃是最低等级,一般入宫之后若是家世一般的女子,皆是御女头衔。获皇上宠幸之后,再行晋位或册封。
只见唐承华唇角微微抽动,却依旧低头答道:“想来殷淑仪是误会了,臣妾方才只是见着吴御女穿着一身嫣红的舞裙故而特地上前提醒一番。今日崔贵嫔的礼服便是嫣红之色,吴御女这般和贵嫔夫人撞衫,总归是不妥的。”
唐承华隐隐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冷笑继续说道:“虽说吴御女这般和崔贵嫔撞衫已不是头一会回,可毕竟今时已不同于往日。要知道如今崔贵嫔可是有身子的,若她真是动了气,那可就……”
吴御女抬起头来,那一张瓜子小脸泛着霜白,拉住正准备为她出头的殷雪纷,怯怯地开口道:“殷淑仪别说了,唐承华方才说的是,是臣妾万不该今日冒失地穿着一身嫣红的舞裙,臣妾这就去换掉……”
吴御女此言一出,唐承华面上的鄙夷的笑意更是浓重,等着看殷雪纷下不了台。殷雪纷看着吴御女那胆小如鼠的样子,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紧紧捏了把吴御女的手,殷雪纷低声对她说道:“换什么换,你准备的那支舞名为姹紫嫣红,本就是要配着这身衣裳的!”紧接着殷雪纷转头望了一眼,尔后抬高声音对唐承华言道:“想必今日大家都能瞧见,吴御女这一身不过是舞衣罢了。唐承华竟是将崔贵嫔夫人华贵的夜宴礼服同吴御女的普通舞衣相较,这可真是……不敬啊!”
此时江云悦算是瞧明白了,那唐承华有些仗势欺人,而殷雪纷却是锄强扶弱,对吴御女拔刀相助。这样耿直的性子,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之中当真是难得。
江云悦不禁对殷雪纷刮目相看,心中对她的好感又陡然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