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得救
林木萧索,山花渐疏,巨石嶙峋处涌出一眼山泉。泉水满时从浅潭中溢出,顺着山势一路向下,或游走根须或隐现于落叶之间,四野幽寂似有水流之声传出,水声渐响,沟壑纵横处有山溪淙淙向前,在一面不算太高的悬崖处横空抛出一条玉带,瀑底是一潭深水,时时泛起墨色。
由飞瀑溯流而上,有一胖一瘦两个汉子正静静地立于山涧之中。那胖一点的一领僧衣,躬身俯视,双目几乎与水面紧贴,体型瘦小的似乎是一位道人,束发盘髻一袭青袍,腰间挂一个鱼篓直挺挺地站在水中,滴溜溜望向胖和尚眉目间似笑非笑。
略略等了片刻,隐约似有婴孩的啼哭由远及近,这一僧一道不由得绷紧神经。“哇···啊···哇···”那渗人的声音在空谷回荡,胖和尚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看了瘦道士一眼,瘦道士面露怒色努努嘴,示意他继续看向水中。忽然眼底掠过一道黑影,胖和尚吓的眼珠子都要跳了出来,只听“哗”的一声,眼前黄光一晃,瘦道士突然爆发出极为兴奋地笑声。
“哈哈···哈哈···抓到了,终于抓到了···”
闻听此话,胖和尚也在一旁憨憨地笑了起来,淌过冰凉的溪水他摇了摇廋道士手里的鱼篓,一双大眼睛透过不太宽大的口子望着在篓子里惊慌失措的猎物。
就在两人打算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却远远望见有一人从对面千丈高的断崖跌落水潭。胖和尚摸摸后脑勺不知如何是好,廋道士眼珠一转记起师傅曾多次交代如果有人从六根峰千丈悬崖跳下,必须速速带到他面前,因为此人一定是她的侄孙女柳念心···
于是赶忙说:“师兄护着“宝贝”慢些过来,小弟先你一步赶去救人啦!”边叮嘱边急匆匆地涉水快走,在飞瀑顶端纵身跃起速速跳落深潭,泅游一番,又是拖拉推拽,终于把那人救上了岸。待仔细看时却并不是花容月貌的柳大小姐,而是一个陌生的汉子,瘦道士一脸沮丧。
“师弟,这人中毒挺深···要不要抬给师傅救治?”
“要抬你自己来,大爷正累的慌!”一听到师兄那瓮声瓮气的说话声,瘦道士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熊熊燃烧起来。“本以为可以一箭双雕既立了功劳又可以多少占点柳大小姐的便宜,折腾半天惹一身晦气···又有这样痴傻的师兄天天在面前晃悠···哎···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些话他在心中抱怨了半天,脸色一时差到极致。
“给,师弟,篓子你拿着,宝贝轮到你保护啦,呵呵”痴傻地笑笑,胖和尚背起那中毒的汉子就走。瘦道士看看手里的鱼篓,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跟在胖和尚后面也匆匆往师傅那里赶。
沿着深潭快步疾行约莫半个时辰,有一丛绿树分外茂密,行经此处胖和尚忽然高声喊起来:“师傅···师傅···救人!救人···”瘦道士一脸鄙夷,却也无可奈何。再前行片刻,有几簇毛竹修美异常,似乎挡住了去路。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吓的老道的“油葫芦”都不叫了!”从修竹尽头快步走出一个蓄发的老和尚(之所以视他为和尚,因为他身穿僧衣),那和尚怒发蓬生,虬髯,鼻下有须如乱针斜插,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煞气,只可怜人到垂暮遍生华发,其身型还算魁梧只是体态甚阔,腰悬葫芦、手摇蒲扇,脸上微微带着几分愠色。离胖瘦二人还有三五步,他便不耐烦地说:“无往,你背个死人回来做什么!”随意瞥了一眼趴在胖和尚肩头的汉子“无往,放下来···”也许是一路颠簸的原因,无往把汉子放到地上的一瞬间,挂在那汉子脖颈上的玉佩正滑落了出来。老和尚眼睛一亮,赶忙说:“道一,寒蛭!无往,快送到丹房!”
老和尚摘下腰间葫芦,呷几口佳酿,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人是谁?小丫头怎么会花这么大本钱救他?莫非谷中出了大变故?···”一路思量一路走向丹房。
边救治中毒汉子,老和尚讲了一件异事。
那一年漫川子倒骑毛驴一路西行,终于来到昆仑山脚下,摇一摇酒壶早已空空如也。在道旁胡乱找了一家酒肆饱餐一顿,给葫芦里灌满好酒,再收拾一些干粮应用之物,弃驴换骡,漫川子继续颠簸在昆仑山中,四下里积雪皑皑、群山绵延,骡铃“叮当”不绝于耳。
漫川子千里涉远,只为挑战玉虚门门主左连峰,拜帖早已于半年前送到,约期定在十天后的九月初五日,每每想到能在昆仑之巅大败西域第一高手,暗暗有些兴奋。过去两年间他已经陆续挫败京冀、晋豫、秦中、漠北三十一位黑白两道高手,如果挑了这左连峰,北路武林二十年内恐怕再无敌手了。
那一日行经坐佛泉附近,忽然腹中饥饿,想着取些泉水好就着干粮充饥,然而当他来到泉边时却在一瞬间忘记了饥饿。那是一眼清澈但望不见底的山泉,在莽莽雪域里散发着淡淡的热气,泉眼好似一支玉笛又仿佛昆仑山的脉搏,时不时蓦然喷涌而出,先在水中现出一朵晶莹剔透的磨菇,继而向四面抛洒出无数碧玉雕成的花瓣,远远看去好似一朵盛开的莲花··· ···纵是漫川子这样的武夫粗汉也看的目瞪口呆,他鞠了一捧泉水,那冷冽甘甜直沁人心脾,世间最美的佳酿也不及其十分之一吧。瞥了瞥不知何年何月砌就的花岗岩泉台,他扯下骡马身上的铺盖, 打算在泉边歇息一晚。
天黑以后分风雪暂停,到午夜时分竟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西天,月光与积雪交相辉映四野一时恍如白昼,虽然一路奔波浑身疲乏,但也耐不过明晃晃一片。正勉强再次入睡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咕咚”一声,漫川子猛然跃起环顾四周,又顺风细听方圆几里的动静,什么异常也没有,就又躺下合衣而睡。没过多久,只听“扑通”“扑通“连续两声,又是一咕噜爬起,这次他再也无法淡定了,下意识地望了望坐佛泉,这一望简直目瞪口呆。在月光笼罩下的泉水之上正漂浮着干瘪的三只雪鸡、两头盘羊,就在这些死物之间,有两团幽幽的蓝光正随意游走,漫川子只好敛气凝神仔细观瞧。没过多久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赤狐,静静地在角落里待了半天,又警觉地四处看看才低下头去饮泉中的水,忽然蓝光一闪那赤狐连一声鸣叫都没有发出就直直栽向泉中,随即发出“扑通”一声···漫川子恍然大悟欣喜异常,莫非是古书上记载的昆仑寒蛭···
使出轻身功夫三两个腾挪来到了骡马跟前,漫川子随手一刀把骡头齐齐剁下,那骡马还没来及嘶鸣就已鲜血横流,望着脖筋处汩汩涌出的血水,漫川子赶忙摘下腰间葫芦快快地灌了半瓶。弥漫开来的血气,逗引的那两团蓝光不停在泉水中翻腾,漫川子暗暗发笑,把葫芦放在泉台边沿悄悄打开了盖子。血水刚刚流出几滴,就见两道蓝光飞入葫芦。
得到寒蛭的漫川子恨不得立刻比完武,也好尽早打道回府,可是眼看着约定的日期已经到了却不见左连峰的影子,正悻悻间,迎面走来两名汉子,看衣着打扮像是玉虚门人,只是两人披风颜色各异,一人银白,一人酱紫。
“尊驾远道而来,玉虚门未曾尽地主之谊还请见谅。”说罢两人一揖到底,甚为诚恳。银白披风继续道:“家师收到尊驾拜帖早已将本门后事尽数交代,只求心无旁骛与尊驾放手一搏,然而行经玉珠峰路遇雪豹··· ···”这人似有哽咽之势,酱紫披风赶忙打断:“不是遇到雪豹是遇到雪豹在猎食两只羚羊,希言师侄你说清楚点,门主眼见腹中有胎的母羚羊要遭殃,自断一臂扔向雪豹,那雪豹应是大雪封山多日饥饿难耐,立刻叼起手臂自顾自吃起来,羚羊才得以跑开···”
“为救羚羊自断一臂,谁信?!”
“家师知道尊驾不一定就信,所以托我们带来···白骨”银白披风打开贴身包袱露出几节白骨,递给漫川子分辨,几乎同时哽咽了起来。酱紫披风接着说:“门主有言,尊驾今日离开昆仑山在江湖上尽可放言三招之内大败昆仑山玉虚门门主···”
这一老一少三言两语说的漫川子既惊讶又无言以对,只好放过那两人孤身下了昆仑。不过凭其当年的为人怎么可能轻易就信,他曾多次潜入玉虚门打探左连峰的情况,回回见到的都是一个独臂汉子,太虚九渊鞭大约使不出来了,最终还是信了。此后漫川子再也没有挑战过任何高手,几乎销声匿迹,江湖上也逐渐没了这号人物。
“小子,听明白了没有?!”
老者重新封住那中毒汉子的穴道,随手拔掉葫芦盖子,蓝光一闪,一条软虫瞬间从汉子的手臂中滑出,落在葫芦之中。汉子一脸虚弱断断续续地回了一句:“大师到底信佛信道?”说完勉强笑笑。
“空寂亦僧亦道,关键看今日心情···呃,哈哈···”老者轻捻虬髯,仰头尽饮壶中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