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山鸟
辛锌刚才没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早到总比迟到好。本来他此行就是在碰运气,看不到海那边的大船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他的信念仅仅来自自己做的一个梦以及岳立先老先生对他讲述的回忆。他之后察觉到,早点到达山顶,直到天黑前下山这段时间,大船可能在视野范围内的概率更大。他来不及懊悔刚才捣鼓蜂巢浪费了多少时间,只能一个劲儿地朝山上接着跑去。
尽管之前的路上都没碰到蛇之类的威胁,但辛锌仍旧不敢大意。他拿着长树枝时不时又拨弄一下脚下的草丛,另一只手放在最方便拿剖鱼刀的部位。每走一步他都提心吊胆,不过没走过一步他都稍稍松了口气,就这样,在心情的来回切换中,他又来到了一棵大树旁。
眼前这棵树长得比刚才蜂巢所在的那棵树要粗,而且它没有蜂巢。辛锌之所以在这棵树下停了下来,是因为它挡住了他的去路。辛锌习惯跑直线,哪怕是在一条从未走过的山路上也照跑不误。但眼下这棵大树横亘在他规划好的路上,让他只能绕开走,他心有不甘。不过正好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待会再接着跑。
辛锌再度异常谨慎地在脚下清出一块空地,又撒上了一圈生石灰,这才安心地坐下。拧开水壶灌了一口水后,他四下观望,审视是否有异常情况出现。
这时四周无风,山间树林显得极其安静。他在休息的时候重新捋了一遍在山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总觉得漏了点什么,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是啥。尽管他机警过人,但接下来即将会发生的一连串事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先环顾四周后没发现什么异常,接着无意中往树上看了看,发现树上枝繁叶茂,有的枝条中间还有些一团团小树枝状的东西。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明白了那些东西是鸟窝。刚才是蜂巢,现在是鸟窝,树上还真是东西多。他再细看了一下,其中有个鸟窝好像在晃动,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掉出来了一样。
“那是……一只鸟?”辛锌猛地站了起来,顾不上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下意识地伸出手朝向那一团肉坨掉落的东西去接。只听“啪叽”一声,他两只手心被砸进一个东西,他赶紧捂好了不让它再从手里边掉出去。他把手端眼前一看——果然是只鸟,还是只雏鸟。
“啧啧啧!你幸亏是掉在我手上,不然摔地上你就活不了了知道不?”辛锌笑着对雏鸟说道。
雏鸟只知道弱弱地叫“啾啾啾”,几乎都听不清。
辛锌正考虑这只鸟怎么办呢,只听见头顶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鸟在那个窝周围飞着,飞了一会儿又飞了下来。
大鸟没有直接飞到辛锌手边,而是先试探性地绕着辛锌飞了好几圈,然后才渐渐接近。辛锌双手捧着雏鸟一动不动,任凭大鸟飞到他手上。大鸟又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只是微笑,大鸟这才转向雏鸟,后者叫得稍微大声了点。
也许是感受到了辛锌并没有恶意,也许是和雏鸟的交流让大鸟知道了谁是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也许两者兼有。大鸟转回头面向辛锌,向它低了低头,然后又扑棱了两下翅膀,好像是在表示感谢。辛锌也微微颔首,示意这仅仅是举手之劳。人和动物之间的交流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随后大鸟张开爪子似乎是要把雏鸟抓起,但明显不得劲,根本没法起。你让它抓几只虫子还行,抓起一只快有它三分之一大小的雏鸟,实在太为难它了。它又试着用喙去触碰雏鸟的脚爪,还是不行。它发出了几声啼鸣,似乎是在诉说哀伤,像是要应和自己的长辈一般,雏鸟也发出了类似的哀鸣。
辛锌当然看不下去,于是先把大鸟和雏鸟都放在一只手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抚摸大鸟的羽翼,大鸟一开始抖了一下缩了一瞬间,但随即又缓了过来。它一边任辛锌抚摸一边冲着他叫唤,然后展翅飞了几下,飞到了它的鸟窝再飞了下来,来回反复好几次,像是在传递信息。
聪明如辛锌怎么会不明白大鸟是想让它帮忙把雏鸟送回巢穴。他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的雏鸟移至自己上衣侧空口袋附近,然后又伸向大鸟方向,也是反复几次,大鸟飞到他口袋旁边,在袋口处脑袋晃动了一下,然后又飞在辛锌面前。辛锌猜它明白了,于是就把雏鸟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口袋挺深,轻易的晃动肯定不会把雏鸟这小东西给摇出来的。
辛锌离开脚下用生石灰围出的空地,走到树干前,仔细比划了一下,树干比较粗,他的手臂围拢不过来。这种情况很不方便爬,手脚并用都得费好大力,何况树干上还没有明显的突起。
不过办法总比问题多,爬树首先看树干粗细,较粗的树要爬,树干肯定需要不光滑。树干上如果有明显的突起那再好不过了,可如果没有,也不是太大的难题。既然有自然突起能使树干凹凸不平便于攀爬,那么没突起时就自己动手给它造些凹凸不平的部位出来。凹凸不平当然是相对的,人为地弄出不平最便捷的肯定是挖凹陷。
说干就干,辛锌拿出剖鱼刀,冲着它苦笑了一下。他这么做是因为觉得刀带出来没有用到最适合的用处——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暂时如此而已。刚才是拿刀剔除出蜂巢里那些飞不出去被浓烟熏得要死不死的黄蜂幼虫,现在又是拿刀在树干上开口子,简直是大材小用。但眼下除了苦笑还能作甚呢?尽管开口子吧先。
辛锌先是大致估算了一下第一脚要下在哪里,在差不离多少的部位开了一个便于放脚的小凹陷,便于放脚当然也便于放手,在脚踩一个凹陷时,相应的手肯定在其上一个凹陷;紧接着第二脚的部位也很容易就摸索出来了;然后是第三脚,也很简单;不过第四脚就有点吃力了,辛锌不得不踮起脚尖用刀尖拧了。看来第五脚是肯定不能脚踏实地地开口子了,从它以后得边爬边开了。
辛锌用牙齿咬住剖鱼刀的刀背,然后就开始了爬树第一步。四个凹陷开得恰到好处,辛锌猜着第一二个,一只手扶着第三个,另一只手从嘴里把刀取下,去开第五个凹陷。这可比在地上有难度多了,首先是很不方便借力,几乎只能凭借手腕部的蛮力使劲拧。好不容易开好了第五个,第六个又出了点小问题——最方便的部位那块木头特别硬,估计是长了个肿块。没办法,就开旁边一点咯。
接下来,他又陆续开了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没有第十个。因为他已经爬上了树上开叉最大的地方,已经可以站上面了。他观察了一下掉了雏鸟的那个鸟窝的方位,离得还算近,那根枝条也还算粗。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只能爬过去。
他在枝杈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把刀又揣回身后,又灌了一口水,从口袋里掏出雏鸟看了看,还是刚才那样,他庆幸刚才爬树时没给刮蹭到。大鸟在他身边飞来飞去时不时啼鸣一声,仿佛是在给他鼓劲加油,又像是在提前庆祝孩子回巢。
辛锌冲大鸟笑了笑,随后把雏鸟又塞回口袋。接下来就是接近鸟窝的最后一程,他轻轻地匍匐在那根较粗的枝条上,一步一步地向着鸟窝方向前进。
他尽可能放低身子,尽可能类似蛇行,但枝条还是在抖动,而且伴随着他越来越靠近鸟窝,抖动得就越厉害。他生怕他现在为了救一只雏鸟回巢结果害得其他雏鸟摔地上,那样可就白忙活了。他只能是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同时在心里不停地说“千万别慌,千万别晃。”
像是要给他充足的信心一般,大鸟飞过来停在了晃荡的枝头处。按平时鸟儿的习惯,枝条晃荡到如此程度是肯定不会停在上面的。但眼前这只大鸟似乎是要刷新鸟类防晃记录一般,站在枝头处一动不动。辛锌和它对视,看到的几乎满是坚忍,当然这可能是当时环境下辛锌产生的想象。总而言之,大鸟用它的实际行动告诉了他,它信任他,它知道他一定能帮助自己救回孩子的。
“鸟且如此,人何以堪?”辛锌自言自语道,然后他什么都不想,只想着要把口袋里的雏鸟送回它的巢穴。带着这样的信念,他成功了!他成功地把雏鸟放回了鸟窝!那一只只乳臭未干的雏鸟都冲他“啾啾”叫着,像是在奏响感谢的乐章,而乐队的主唱就是刚才对辛锌无限信任的大鸟,它从枝头飞回巢穴当中,对着辛锌点了好几下头,然后啼鸣了好几声,任谁都能听出,它很欢快。
辛锌感到如释重负,他笑了。不过眼下他还是要面临该如何从树上下去的难题。刚才在枝条上匍匐是头超前的,已经很不好受了,现在又要倒退着回去,这是个更大的考验。
他缓缓地按照刚才的姿势进行动作倒带,他感觉倒退的时候枝条晃动得更加厉害,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闭眼的一瞬间,他猛然感到一丝异样,随即又睁开眼。在这令人紧张不安的环境下,任何一点儿担心都不多余。在刚才闭眼时辛锌仿佛感觉自己正在被人盯着,然而他四下看看却又没发现什么其他的,只有鸟窝里的鸟儿们还在看着他。
“不,不是鸟。我好像知道我没有考虑进去的上山危险会是什么了。”辛锌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随后他万分冷静地倒退回了大枝丫处,枝条终于不再晃动了,大鸟仍叫唤着,他再次回复以笑。
紧接着他踩着树干上的凹陷慢慢地下去,下树的速度比上树快很多,在只剩最后几个凹陷时他干脆就直接抱着树干滑了下去。
一下到树下他就赶紧在地上抓起他的长树枝,站在生石灰空地中间,向着四周投射警惕的目光。
他刚才在树上时突然想通了,那之前他遗漏的可能出现的危险就是——
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