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往北域
从凉宫出来，夏依人没有再回凌云峰，而是跟着我在人间瞎转，她像个孩子，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又十分聪慧，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前天在街上，她在一个画糖人的的小贩摊前看人家画了半天，然后跟我讨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个老虎模样的糖人，吃的干干净净。今天她又去那个小贩摊子那里，不过没有看人家画，而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手里舀了些糖浆画了起来。她有一双巧手，画出来的九天玄女栩栩如生，摆在那里很快就有几个小孩子来买走了，我坐在她对面的酒楼二楼上，透过窗户看到她和那个两鬓斑白的糖人大爷谈话，竖耳一听，不禁失笑。
只听见她对那大爷说：“大爷，我把我画的糖人卖的钱都给你，你再给我画个老虎好不好？”
那大爷吹胡子瞪眼，道，“老头子凭本事吃饭，你这个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也要来羞辱老头子不成！”
“才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老虎，又没钱，这才卖了钱跟你要老虎的。”她连忙解释。
大爷听了越发生气，道，“你自己明明就画的很好，干嘛要我来画，你就是来羞辱我的，你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说着把夏依人推开，还把她画的九天玄女摔了个粉碎。
夏依人怒道，“你这老头怎么这么不讲理，你不收就不收，干嘛摔了呀！”
“谁不讲理了，你哪家的姑娘，这父母怎么也不管管，姑娘家家的出来抛头露面画糖人像什么话”，大爷挥挥手，道，“快走开，你不要面子我老头子还要面子呢！”
这是个重男轻女的大爷。
我抿了口茶，看着气冲冲跑到我跟前坐下的夏依人，道，“这里是凡间，你一个神女跟凡人抢什么生意！你要是想吃糖人，跟我说一声，我给你钱不就行了。”
她喝下一杯茶，道“老是跟你要钱多不好意思！”
“你姑姑不给你钱吗？”
见她摇头，我又道，“那天在西城门口，你的包子是怎么得来的。”
她道，“我路过那茶棚时，里面有个公子，他送给我的。”
这是哪家的公子，送女孩子东西也应该送个像样一点的，什么玉佩啊，簪子啊，送个包子算怎么回事，我在心里鄙夷那位公子。
“你饿吗？”饭点到了，我问她。
她点点头，道，“能给我两朵花吗？”
我看着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就叫了一盘炒百合，一份鲜花饼，不然她身后的那盆水仙可就遭殃了。
菜端上桌来，她先尝了一下炒百合，眼里很是不满，道，“这炒百合好难吃啊！”
我怕她得罪酒家，示意她小声一些。她确实不再出气，端着那盘鲜花饼吃了起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看来这家的鲜花饼做的不错，很合她的胃口。
酒足饭饱，我跟她说让她回凌云峰，她有些不高兴，嘟囔道，“你自己不也是闲着没事，让我跟着又怎样。”
“如果你只是一个散仙，让你跟着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关键是——你是神女，还是付傲雪的侄女，你要是有个好歹，你姑姑不得杀了我。”我很耐心地解释。
她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理我。
我俩刚刚沉默，就听见楼底下传来一阵喧闹声，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楼下对面那个画糖人的大爷用身子护着一个少女，几个大汉围着他们拳打脚踢，老人一边受着一边喊“公子饶命”， 不过他这话让旁边站着的一位华衣公子笑得越发得意，还道，“让你不把女儿送给我，活该！”原来那少女是大爷的女儿啊！
“活该，让你欺负我！”夏依人在一边帮那位华衣公子叫好。
她的声音不小，楼下那位华衣公子也注意到了，抬头一看，顿时两眼放光，也不管还在动手的手下，直接跑到夏依人跟前，笑道，“不知小娘子芳名，是哪里人？”
我担心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刚想拦住她说话，就听见她一本正经的说，“我叫付傲雪，凌云峰人。”
那公子喜笑颜开，道，“好好好，那可是座仙山，果然是人杰地灵，把小娘子养得这般美貌！”
凌云峰是座仙山不假，可惜那里终年狂风呼啸，天雷不断，一般仙人是不敢靠近的，这公子敢肖想凌云峰的人，还是付傲雪，怎么说呢？有一句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正好可以用来形容他，不过夏依人这时候怎么变得聪明了！
华衣公子知道了夏依人的“名字”和“籍贯”，高高兴兴地走了，还说要去凌云峰找她。我在一旁憋笑憋的肚子疼，回头一看，楼下的几个大汉已经住了手，跟着满面春风的公子走了。那位糖人大爷把女儿扶起来，问她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瞧瞧大夫。
“人间的父亲都是这样的吗？”夏依人看着下面的两人，问。
我仔细瞧了瞧，那大爷看上去六十有余，他的女儿约摸有个十五六岁，算是老来得女，自然是视若珍宝，心疼是应该的。我道，“大多数的父亲都是这样，不过也有例外，天底下卖孩子的父亲也大有人在。”
“哦！”她应了一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对父女，眼里含有一丝悲伤。
我都忘了，她的父母亲已经死了，看她怅然若失的模样，她应该很想念他们吧。
“莫云烨，你的父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啊？”她这样问我。
我父母？我正要说话，就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乾方山的白融小道友。
“前辈，果真是你，上次沧州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啊！”他满脸笑容地走到我旁边坐下，道，“上次真是多谢您了，要不是您及时收住那东西，我还有师兄他们就要被那笛声给弄得心脉受损了。”
我很想和他说“你不要再说话了”，奈何他的话匣子犹如江河之水，怎么也关不住，我看着夏依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里为白融小道友担心起来。
“您不知道，那笛声一响，我这胃里啊就跟有只猴子在蹿似的，心口疼得快要死了，也不知道是哪只怨灵有这么高的法术，他生前怨气一定很大！”他笃定地说。
夏依人生前怨气大不大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她现在一定想吹骨笛杀了白融小道友。看见她把手放到背后，我连忙按住她的手，道，“我答应让你跟着！”
她放下手，脸上又恢复了高兴的表情，我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亏了。
白融也注意到了夏依人，很是惊艳，道“前辈，这位是••••••”
我道，“她是我一位道友，叫依人。”
“我也有一个女道友，就是我师姐笑蓝，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他看上去很兴奋。不过夏依人明显有些不屑，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然后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白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见夏依人不搭理他，就又转回来跟我说话。
“这次我和师兄师姐下山是为了追一只千年白狐妖，这只狐妖作恶多端，专门吃人的魂魄，我们已经打听到，她往北部草原去了，正打算去追，前辈，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狐妖？还专吃人魂魄！我和夏依人对视一眼，见她点头，我道，“好啊，反正我和依人道友闲着没事干，就跟你们去看看好了。”
既然要去北部草原，衣食行李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白融他们来凉都就是为了采购必需品，相比他们这些还没有成仙的人，我和夏依人就清闲多了。我有一个乾坤袋，里面有一小方空间，把水和食物装在里面，省心又省力，倒是夏依人，也没见她买什么东西，我以为她是没钱，还借了一些给她。
她笑着道，“你以为我这个神除了那只骨笛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啦！”
说实话，我确实是这样觉得的，可她这样说了，我自然是要问一句，“那你还有什么！”
她娇笑道，“不告诉你！”
白融的师兄文昊和师姐笑蓝对于我们的加入很是高兴，我却有些不太习惯，以往在人间游历，我都是独自一人，鲜少与人同行，这一下子多了四个伙伴，感觉很奇异。
我和夏依人可以御空飞行，他们三人还处在御剑的阶段，何况还有一个白融拖后腿，我们不得不放缓脚步等他们，等到了北塞芜城时，已经是半月后了。多年的战火让这座小城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路旁横躺着人的尸骨，因为没有人收拾，上面爬满了蛆虫，散发出阵阵恶臭。我们不敢从城门进入，因为那里到处是乞讨的乞丐，面黄肌瘦，还有瘟疫，白融三人到底是凡躯，还是避开为好。
我们在城中的一个僻静地方落了地，路上穿越城区，情况也没有比门口好多少，贫民区里是不绝于耳的哀嚎，富人区里是欢喜的笙箫，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我们在一栋没有人住的小茅屋里落了脚，大概是芜城的状况吓坏了乾方山的三位道友，第二天他们就病倒了，头晕眼花的，说是水土不服，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没有随身携带故土啊！夏依人见状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拿来一碗水，让他们三人喝下，没过多久他们三人又活蹦乱跳的了。
夜幕降临，芜城里漆黑一片，只有贫民区那边断断续续的哭声在证明这不是一座空城。因为白天被折腾坏了，白融他们睡得很熟，我了无睡意，只能闭目养神。
一阵窸窣声后，我睁开了眼，白融他们还在睡着，夏依人却不见了。我悄悄走出屋外，给房子下了一个结界，不让人靠近白融他们，跟着前方那个模糊的影子一路走到了贫民区角落的一个破屋子前，此时夏依人正站在门口，跟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讲话，没站多久就进屋了。
我站到窗子前，透过缝隙往里看，只见里面的小桌前，摆了一盏昏暗的烛火，照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翁，那个男孩伏在床头跟老翁讲话，“爷爷，我找来了大夫，让她给你看看。”
“你个小鬼，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唬我，哪个大夫会来给我看病！”老翁闭着眼呵斥男孩
“真的真的真的！”男孩重复着，希望老翁相信他的话，说，“大夫长得可漂亮了，不信你瞧瞧！”
老翁努力睁开了眼，看向夏依人，缓缓道，“我看不见啊！”
夏依人没有管祖孙俩的对话，把手搭上老翁的脉搏，过了一会儿，道，“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不可逆也。”
“啊！这个声音真好听，这是神仙的声音吧！哎呀，我见到神仙了，我见到神仙了！”老翁很兴奋，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夏依人讲的话。
我走了进去，夏依人见到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把男孩带了出去。我看着床榻上的老翁，心情有些沉重，问他，“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他平静下来，眼角流下两颗泪，淹没在皱纹里，道，“看来我是真的要去了，神仙来问我遗愿了”，他闭上眼，道，“如果神仙能听到我说话的话，就麻烦您让我那孙子以后的路好走一些，不要老是为难他。”
我忍着酸意，走出房门，看见夏依人和男孩蹲在屋檐下，我让男孩进去看看他爷爷，然后对夏依人说，“连神都救不了吗？”
她没有说话，抱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上，我看不清她的脸，良久，她说了一句，“好冷啊！”
一片白色从上面落下来，我抬头一看，竟是漫天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