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多长时间
不好的事情……
叶磊再拨父亲手机号码，还是长时间的提示音，就是没有人接听……
老爸老妈……
你俩……可别吓我！
曾主任和徐浩浩，张大夫，林萍萍站在手术室入口前。
死亡产妇的老公激动的舞动着手里的死亡通知单：“你们那个姓叶的主任赶快出来！我要他现在就陪我老婆！”
一个老太太躺在地上，用力地双手拍地面大哭：“我的女儿诶！这产房就是鬼门关！你怎么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曾主任陪着笑脸对死亡产妇的老公说：“这位家属，这样，你们心情我们能理解。但这里是公共场合，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说这件事？”
“换个地方？！换个地方那个姓叶的就跑了！”
“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和我谈，我是妇产科曾主任，是他的直接领导。”
“我现在还没到追究责任那一步呢！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就想现在问问他！为什么要擅自做主！先把孩子生出来！结果把我老婆给害死了！”
“那是因为患者有隐性心脏病……”
“曾主任……行，我老婆有子痫，有高血压，现在你们说有心脏病，可能隐藏的深，可能没检查出来。行！你们也不是神仙！我不怪你们，我们认倒霉。”
老太太在后面这时候突然喊了一嗓子：“凭什么认倒霉！”
那个男的立即回头对老太太说：“妈！您就别打岔了，我和他们说！咱们讲道理，咱们不胡搅蛮缠！曾主任，心脏病的事，咱们可以等尸检结果出来再说。但我们一直说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孩子没了可以再要！遇到事情了要优先保大人！优先保大人！怎么我们的要求！你们就不听呢！我老婆两次心脏停跳！根本就不能受任何刺激！为什么你们还非要先把孩子生出来！这不就等于要我老婆的命吗！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先不管孩子！先把大人情况稳定了！然后再说！”
曾主任说道：“你孩子在肚子里已经检查不到胎心了！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再耽搁下去，宝宝可能死在子宫里！你老婆也还是有生命危险！这是权衡下，没有办法的选择！”
“宝宝死了吗！我问你！宝宝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现在能活着，那让他再在肚子里呆一会，我就不信他就能憋死！”
“这位家属！我们大夫不是神！只能凭有限的信息，做最大的努力！”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个说法！要给我老婆的死！要个说法！你让姓叶的出来！”
这时候旁边的一个看热闹的老太太说：“嘿，又是这个姓叶的！这姓叶的主任可真行。”
死亡孕妇的亲妈听到那个老太太说的话，眼睛中还带着眼泪，转头问：“什么叫又是这个姓叶的？！这个叶主任还坑死过别的产妇？”
“坑死到没坑死。但这个大夫有毛病，老不听家属的话，前几天还有个产妇，好好地要顺产，推到手术室里，这个叶主任非要说必须剖宫产，也不问人意见就给人动刀，结果被那家给告了！律师都来了！”
老太太一说完，曾主任，几个医生护士，还有死亡孕妇的家属都不说话了。
死亡孕妇的亲妈突然一下又坐在地上，拍着地高喊：“你们找了个杀人的大夫给我姑娘看病啊！我姑娘死的冤啊！我姑娘死的……”
说到这里，突然老太太浑身颤抖了几下，猛捂胸口。
众人一看坏了，老太太这是心脏病要发！死亡孕妇的老公连忙蹲下来一边喊：“妈！妈！”一边看老太太的情况。
曾主任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家死了个孕妇，要是老太太也弄个三长两短……那就要出大事！
曾主任连忙喊：“你们带急救药了吗？”
“有！有！在我妈袋子里！”那个男的急急忙忙把袋子打开找药。
那个刚才传老婆舌的老太太，一看自己说话，把人家心脏病都给激出来了。怕别人找自己麻烦，趁着乱，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跑了。
曾主任回头对徐浩浩喊：“赶快去弄个推床来，别让人在地上趴着！”
老太太吃了药，又躺了一会，过来那个劲了。
男人在屋子里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曾主任找了个心内的大夫来帮忙看看，测了血压还算正常，大夫建议老太太不要再激动，最好到门诊再做详细检查。
老太太哪也不肯去，躺在推床上，看着天花板流眼泪。
曾主任在一旁陪着，怕家属情绪再激动。
徐浩浩偷偷给叶磊发短信，说人已经不在产房入口了，让叶磊赶快出来。
叶磊又给父母打了几次电话，还是一个关机，一个没人接。叶磊心里不安的感觉一阵一阵涌上来，决定赶快去父母家看看。
出产房门口的时候，叶磊本来做了准备和家属说几句话，甚至挨两下。他们家毕竟刚死了人，等着生宝宝是喜庆的事，但突然就没了一个人，情绪哪有不激动的。
但意外产房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叶磊看等电梯的人太多，直接开安全通道的门，从楼梯往下跑。
这时候叶磊接到了徐浩浩短信，才知道死者亲妈心脏病发了。
叶磊看着短信内容，胸口发堵。
叶磊回了一条短信给徐浩浩：“替我给家属说一声对不起。我有点事情出去一趟，然后就赶回医院。和他们当面谈。你费点心吧。”
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把手机收起来，快步往下跑去。
徐浩浩接到短信，不敢真的按照叶磊意思去办，悄悄给曾主任看。
曾主任看了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对徐浩浩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道歉后，家属更加来劲不依不饶的情况占大多数。
而且，叶磊做的，有问题吗？
十分钟后，叶磊跑着出了医院大楼。叶磊抬手腕看表，已经十一点二十。到街边，打了一辆车。
父母家距离五院不远，十五分钟后，车子到了小区门口，叶磊和保安说了情况，保安放行，车子开进去，到了十七号楼，停下。
叶磊付了车钱，下车，开二单元的门往上跑。跑到四楼，叶磊拿出钥匙开门。
屋门打开，屋子里灯都闭上了，到处都一片黑暗，
叶磊房地声音，喊：“爸，妈？在家吗？”一边说着，一边叶磊走进了客厅，突然脚下咔的一声脆响，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外面的星光月光照射进客厅。叶磊抬脚，借着光线看地上，地中间茶几旁边，摔碎了一个杯子，杯子里的水，还有碎玻璃，还有其他几样茶几上的东西，都散落在地上。
地上还有好多散乱的脚印。
叶磊看着乱七八糟的地面，愣了一会，掏出手机再打电话，老太太电话还是接不通。给自己父亲打电话，听到主卧房间里父亲电话的京剧乐曲铃声。
手机在家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头老太太都不见了，
叶磊想了想，转身出了房门，走到对面家的房门，抬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几下。
对门没有回应。
叶磊又敲了几下房门。对面门里轻轻响了一声老太太的询问声：“谁呀？”
“阿姨！是我，对门的磊子。”
“磊子？”
屋子里响起逐渐走近越来越大的脚步声，门打开了：“磊子！”
“阿姨，我妈我爸都没在家，他们……”
“你还不知道吧？你家出事了！”
“啊？”
叶磊心跳得厉害，感谢了阿姨后，急急忙忙下了楼梯，出了楼门往外跑，跑到小区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
二十分钟后，叶磊到了地方，下车直接进了大门，往里面跑。
叶磊去的地方，是北京合仁医院。进了门，左转是急诊大厅。叶磊跑进大厅，四处看，这时候听到自己身后母亲的惊讶声音：“儿子！你怎么来了？”
叶磊立即回头，一眼就看到躺在移动病床上，正在扎点滴的父亲，还有满脸憔悴，刚刚从塑料凳上站起来的母亲。
叶磊几乎同时眼泪就淌出来了，快步走了过去，问：“爸，妈，爸你怎么个情况？”
老太太立即说：“儿子你别着急，你爸今晚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腿软了一下，把茶几上的杯子碰倒了。”
“然后呢？躺地上了？”
叶磊他爸笑着抬起手，摆手，说：“没躺下没躺下。跪地上了。”
“跪地上之后，就起不来了。”
“你妈单薄，抬不起来我，后来我让她喊隔壁邻居过来帮忙，把我给扶起来了。我说坐一会就行，你妈事多，非要给我送医院来。”
叶磊对老太太问：“妈，那你前几天打电话……”
“你爸这几天总吵吵脑袋有点晕。我……”
“你少在这胡说，我说是想儿子了。”
“想我就给我打电话啊？”
老太太说：“知道你工作忙，怕影响你。”
“不是，那现在急诊大夫怎么说？病志本呢？我看看。”
老头说：“没事，儿子，这大半夜的你还来，都怪你妈，屁大点事也没个主意，非要给你打电话。”
老太太已经把病志本递给叶磊。
叶磊连忙打开病志本，上面写的是：“左手握力下降，左腿力量下降，一周左右头晕，疑似脑埂塞，结合ＣＴ结果确诊。”
给父亲开的药是快速融溶栓的药和甘露醇。
老头问：“是不是病志本说没多大事？你妈就大惊小怪。”
叶磊问：“ＣＴ拍了多长时间了？”
“快一个小时了，哎呀快出结果了，我这脑子。忘了取了。”
“拍ＣＴ的时候大夫有没有让你们赶快先去找大夫，说什么脑出血什么的？”
老太太摇头说：“没有，就让我们四十分钟左右取结果。”
“你把医保卡给我吧，我去取结果。”
“哦……好。”
ＣＴ检查是多腔性脑梗赛。大夫问有没有医保。叶磊说有后，大夫就要求收治住院。
ＣＴ检查结果还显示叶磊父亲有几处陈旧出血点，开口询问患者是否有长期吸烟史和饮酒史。
“我没酒瘾，一天也就一瓶啤的。烟也抽的少，一天也就一盒。”
医生说：“您老要想长寿，烟酒从今天起，都戒了。”
叶磊和医生说了情况，自己也是大夫，让帮助办个转院，让父亲去五院去住。
回来后叶磊问他们：“爸，妈，五院不是离家更近吗？你们怎么舍近求远，非要来这？”
老两口都不说话。
叶磊突然明白过来了。他们是怕自己知道，怕自己担心。
叶磊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低下头，努力控制，然后深吸一口气抬头说：“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你们……”
“嗐……你来也是瞎担心，脑血栓，常见病，我那几个酒友，都快得全了！啥医院都是一样治。”
老太太说道：“你啊，你要想让儿子安心干事业，就少喝点酒，抽点烟，少麻烦儿子。儿子当主任，妇产科那些个家属孕妇藏龙卧虎的，儿子容易啊。”
老太太一说完这一句，叶磊和老头都笑了。
“儿子，你当主任后还接患者吗？那不讲理的患者你都发给下面的医生，别自己担风险，你就继续努力，往上爬，咱老叶家将来也出个院长当当。”
叶磊听完老头这一句关心自己的自私话，心里一阵苦涩，说：“行，我记住了。难缠的患者我都给别人。”
当天夜里，叶磊和五院神内联系了一下，给父亲安排了个病床。
“叶主任，床都满了，今天半夜可能老爷子只能睡走廊。明天一早单间有一个患者出院，立即就给你安排。我媳妇生产后，还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呢。”
“谢谢。谢谢哥们。你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别扭？”
“哈哈，开个玩笑。我大胖儿子出生时候绕颈，卡肩，不全靠你啊。老爷子交给我，放心吧。”
凌晨三点的时候，折腾着老头老太太都安顿好了。叶磊睡不着，到了安全通道里，给妇产科病房打电话，问那个死亡家属的事情。
接电话的是董小乔：“那家老太太被心内收住院了。家里没人帮忙，那个死亡孕妇的老公，一个老爷们，跑上跑下，看完小的看老的，还要给她媳妇办死亡手续。叶主任……我看到那个男的，自己在安全通道了，抽烟，还哭了一场……让人看着心里，挺不好受的……”
“嗯……”
“不过您千万别回来，可别碰到他们。他们现在还死咬着您呢，曾主任的意思是，他再想办法谈一谈，看看能不能不闹大，赔点钱，别追究别的责任了，更别让这家也和葛红玲那家碰到一起，回头两个案子都弄到那个什么律师手里，可就麻烦了！”
“行。我……”叶磊刚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安全通道里，一个人在楼梯上阴恻恻的在盯着自己。
叶磊一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问：“你是叶主任是吗？”
叶磊点了一下头。
那个男人盯着叶磊，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在妇产科吗？”
“我父亲病了，我刚给他送住院。你是？……”
那个男人还是盯着叶磊，想了想，没说什么，继续往下走下来，路过叶磊身旁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直接走了过去，继续下楼，往下面楼层去了。
“喂？叶主任，你怎么不说话了？”
“哦，刚才碰到了一个人，说了两句话下去了。”
“我听人说叶主任您父亲也病了。”
“是。不过没什么大事。”
“哦，那您也别在医院里瞎溜达。那个人穿一件红色Ｔ恤，特好认，你要看到穿红色衣服的，都躲远点。”
叶磊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下了两层的人。那个人，穿的就是红色Ｔ恤。
挂了电话后，那个人阴恻恻的目光刚才看着自己的样子，总在叶磊脑海中回想。
神内的护士长给叶磊找了个行军床，叶磊躺下了，但白天一幕幕景象，总在脑海中回想，宋律师不甘心不罢休的样子，死亡的产妇，还有怕自己担心，不肯暴露自己身体不适的父亲。
叶磊心里堵得厉害，盯着天花板。不知道是哪个神内的病人病发还是怎么回事？一直有人用尖厉恐怖的喊声拼命的叫着。
但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就是，每个病房里，都有家属和患者，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看一眼声音的来源。
在这里，不论人的行为多么怪异，多不正常，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里，痛苦是常态。
叶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一早电话响了。叶磊迷迷糊糊的掏出手机，看来电人姓名，是佟律师。
佟律师问叶磊今天上班吗？
“哦，佟律师，我在医院。”
“那太好了，叶磊，我现在就往医院赶，稍晚点我再联系你。”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哦，抱歉叶主任，我要先和高律师，还有你们院办的高层沟通一下，才能和你说具体的情况。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先等我电话吧。”
叶磊知道肯定是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最近是自己的人生低谷……唉……
“好的，佟律师，那麻烦你了。”
“没事。我在开车，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叶磊回头，发现父母也都已经醒了，都在看着叶磊。
叶磊父亲关心的问道：“儿子？是不是你们科里面有事情？你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就去忙吧，不用管我。我不就是需要抽血拍片和扎点滴吗？你妈一个人就能忙过来。”
“哦，没事，爸。我今天没班，可以一直陪你。科里上午八九点可能有点事情，需要我上午开个会。”
叶磊陪着父亲上午做了核磁共振，抽了血，然后开始扎点滴。
父亲的左手握力比昨天有明显下降。叶磊和神内的大夫简单交流了一下：”叶主任，你爸昨天去急诊的时候，应该发病就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了，已经过了脑梗阻的急性期。我们这几天主要就是看他老人家别出现进行性病情加重。”
叶磊点头说：“我明白，麻烦你们了。”
“今天早上我们查房的时候，你家老爷子说他头晕症状还是没有缓解。另外他左手握力又有下降。我看他走路时候的左侧腿支撑有明显的问题，情况比昨天严重。”
叶磊也发现了父亲病情似乎还在加重。叶磊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具体情况今天核磁共振结果出来后，会有更准确的诊断。到时候有什么情况，叶主任，我随时给你打电话。”
“谢谢啊，辛苦了。”
回到病房，叶磊母亲悄悄问叶磊：“和大夫说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你爸还有什么问题？”
“没事。”叶磊立即安慰母亲，“大夫说情况基本稳定了。我爸情绪怎么样？”
“他你别看嘴上说没事，看着挺乐观，实际上心里还是挺害怕。以前只看别人中风，口眼歪斜什么的，你爸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壮，自己不会有这么一天。但今天早上，你爸说左半个身子，刚醒的时候感觉都是麻的，当时把你爸都给吓到了。”
叶磊越听心里越担心。看了一眼病房里正在扎着点滴听收音机的父亲，叶磊张了张嘴，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句来安慰母亲。最后叶磊说：“妈，你也辛苦了。”
“我没事，这不是老伴老伴吗，老来的伴。你爸和我这辈子，感情一直都挺好，咱还有你这学医的大儿子，妈挺得住，妈不慌。你不用替我担心。”
“嗯……”
老太太看着叶磊，叹了一口气说：”反倒是你，儿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不是也该抓紧找个人了？”
“……妈……”
“儿子，你别嫌妈唠叨。咱们就拿现在的情况类比。你现在三十多了，和你爸年龄也就差个二十多年。你现在还不抓紧，等有一天你也老了，和你爸一个岁数，如果到时候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要是昏倒了，在家里，连个送你上医院的人都没有！”
“妈……我不是有你们二老照顾呢吗。”
“你甭指望我俩了啊，我是没信心能照顾你到死。再说我俩该你的啊？把你生下来，还要负责把你管到死？你养大成年这段，归我们管，这养老送终这段，就归媳妇和儿子管。妈问你，现在有没有目标了？”
叶磊犹豫了一下，说：“……有了。”
“真的？！”老太太一听，声音都提起来了，开心的问，”是不是医院的大夫？正好咱一家都在医院走不了？带来给我和你爸见见呗？”
叶磊被老太太兴奋地样子给震到了。突然叶磊感觉自己一直一个人，其实给父母，也增添了多少烦恼？
他们做自己父母，其实还盼着什么？不就盼着自己过得好，能有个好人陪着，能让他们放心吗？
当然，还有要早点抱个大孙子……
自己……也该走上正路了。
叶磊母亲看叶磊一直不说话，笑容渐渐凝固了，有些失望地说：“儿子，你不是又编瞎话忽悠我呢吧？……你怎么就不了解我们这做老人的心呢？！”
“妈！妈！妈！妈，儿子不是忽悠你，真的！这回是真的，我真已经有目标了。”
叶磊母亲一听到叶磊这么认真的回答，心里这个开心啊！那种控制不住的兴奋开心的感觉：“真有目标了？”
“真有了！”
“那快告诉我，是哪家姑娘？和人家表白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娶回家去？什么时候生孩子？什么时候结婚啊？！”
叶磊说：“这样，妈，你给我点时间，正好我爸这一时半会的也走不了。”
“那倒是，大夫说了，你爸在这，起码住一个礼拜，半个月也有可能。”
“就这一个礼拜，我争取把人给你带来，让你们老两口乐呵乐呵。”
“那就一言为定！哎呦，这好消息，我赶快告诉你爸去，你爸听了，准保一下子血管血栓都能冲开！嘿嘿嘿！”
老太太说着，转身喜滋滋的就往病房里走，那感觉，就和刚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老太太走的一瞬间，叶磊突然感觉到父母真的老了……
父母以前多少也都是卫生局的领导，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退休到现在，他们再没有其他别的野心了，也没有以前的气势了，他们唯一关心的，也只剩下自己了。
自己就是他们生活的中心……
爸……妈……
这时候叶磊的电话响了。叶磊拿出电话，看到号码是院办的座机号。
叶磊按了接听键：“喂，我是叶磊。”
打电话的，是曾主任：“小叶，你在医院吧？”
“哦，我在五楼。”
“我听说了……五楼……你爸情况怎么样？”
“曾主任，我爸情况还不错。”
“哦，那就好。刚才丁副院长还问了你爸的情况，还批评了神内科的人。怎么这也是老领导，怎么也不给安排个干诊病房？”
“我爸级别不够。这不用了。”
“丁副院长已经打过招呼了，下午我和丁院长会去看看你爸。然后给调一下地方。这些你就放心吧。”
“哦……谢谢，曾主任。”
“嗯……小叶，你现在有事吗？能不能来一趟院办？”
“没事，没问题，我现在就上去。曾主任，是官司的事，出了什么差头吗？”
“那好，那好，唉……这事情……行吧，佟律师，高律师，还有丁副院长都在。那我们就先等你，等你上来了，我们再说具体情况。”
挂了电话后，叶磊和父母打了招呼，就往四号楼院办公室去。
十分钟后，叶磊到了四号楼大堂，按了电梯直接上十三楼，门开了后，叶磊看到曾主任已经等在电梯口。
曾主任一看到叶磊，就热情地过来，说：“小叶来了，丁院长他们都在小会议室呢，咱们直接去小会议室。”
“哦。”曾主任态度格外的热情，他又亲自出来到电梯间接自己……叶磊心里预感很不好。
两个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小会议室，曾主任敲了几下门，然后扭动门把手，把门打开了，走了进去。
叶磊也跟着走了进去，看到正首坐着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满头白发的丁副院长，一看到叶磊，笑着说：“小叶，来了？”
“丁院长。”叶磊立即点头回应。
佟律师和高律师坐在对面，也都看着叶磊。叶磊和他们点头示意，然后在曾主任下首坐了下去。
叶磊坐下后，屋子里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陷入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沉默之中。
这样过了几秒，本来身子靠后的丁副院长身子往前倾，双臂放到桌子上，看着叶磊，先清了清嗓子：”嗯哼！嗯，嗯……小叶啊……是这样……”
“哦，丁院长，您说。”叶磊连忙回应道。
“嗯！”丁副院长又清了一下嗓子，说，“产妇葛红玲的事情，经办的律师是姓宋是吧？”
一旁的高律师连忙说道：“对，丁院长，姓宋。”
“这位律师呢，昨天下午快下班，大概是六点的时候，给高律师打了个电话。”
叶磊眨了眨眼睛，点了一下头。
丁副院长转头对高律师说道：“小高啊，你说一下情况。”
“好。叶主任，宋律师昨天打电话来，是告诉我们这么一个情况。昨天上午你、我、还有佟律师，咱们三个人不是一起去了他的办公室，协商产妇葛红玲的案件和解情况吗？宋律师晚上打电话来，说他已经把白天我们和他谈判的情况转告给了葛红玲和她爱人。”
叶磊点头：“嗯。”
“宋律师说，葛红玲听了沟通的情况后非常愤怒。当场就表态，他们对这个事情，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赔偿，就是心里赌了一口气，一看到肚子上剖宫产的创口，就觉得不舒服。现在葛红玲和她家里人觉得，我们医院不重视他们，只是想要花点钱把他们打发了。这是对他们受到伤害的一种蔑视……这种蔑视让他们非常愤怒。所以……”
叶磊问：“所以，他们又提了什么条件？”
“他们提的条件是，赔偿他们把价码降为一元人民币。”
“一元人民币？一块钱？他们只要一块钱赔偿？”叶磊皱起了眉头。
高律师看了一眼身旁的佟律师，两个人同时冷笑了一下。然后高律师对叶磊点了点头，说：“对，他们这回只要一块钱了。他们说，只要一块钱，这就不会让我们以为，他们只是为了钱了……”
丁副院长听到这里，把身子往后靠去，双臂在胸前交叉，低着头，眼睛盯着桌子，皱起眉头，表情严肃。
曾主任也皱着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磊问：“那别的条件呢？”
“他们说，赔偿只是象征性的就好了。但我们之前提的条件是，不追究医院和叶主任您的责任，也不需要医院和您进行道歉，停职，调查。但他们这回说了，钱不要了，责任一定要追究，他们还认为医院还是好的，管理上他们不觉得有问题，只是……”高律师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清了清嗓子，“嗯！”
叶磊问：“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认为某些人的医术和医德有问题，某些人的医术医德，才是让他们受委屈，痛苦的真正原因。因此……他们要求追究主治大夫，也就是叶主任您的医疗责任。法院起诉的诉状，也已经把被告人从五院和叶主任您两个被告，改成了只有叶主任一个被告。”
叶磊心底一阵极度阴寒的感觉涌起来……
只追究自己的责任……
只追究自己的责任……
叶磊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他们不追究医院责任，有一个前提条件……”
“什么前提条件？”叶磊问道。
“前提条件就是，立即将叶主任您……停职……不再继续从事医疗工作，彻底停职……”
叶磊眼睛看向天棚，身子慢慢往后靠去，眼睛闭上，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候佟律师说话了：“叶主任，有一件事情我们想和您解释一下。”
“佟律师，您说。”
“昨天晚上宋律师给我打的电话……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你。我们是首先要和院办沟通。”
丁院长这时候突然说道：“佟律师昨晚通知了高律师，然后高律师和佟律师，立即赶到了医院，和我开了会。”
叶磊对丁院长点头。
“他们征询了我的意见，我也和高院长作了汇报，高院长的意思，也是我，还有佟律师，还有高律师共同的想法，就是他们这是在敲诈！”丁院长说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语气充满了愤怒。
叶磊没有说话。
佟律师说：“他们的目的还是要钱，他们这是在以退为进，要一元钱，还有不告院方，只告您一个人，这是在围魏救赵。葛红玲他们就是为了钱。但我之前和你也分析过了，他们要不了什么高价了。葛红玲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不懂法，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这里耍手腕的，就是姓宋的！”
高律师在一旁冷笑着说道：“这招数真阴损。”
佟律师叹了一口气，说：“而他们这一次，只有一件事情，是真的想要做到，那就是把你停职。”
丁院长说：“昨晚上高院长，我，还有佟律师高律师，我们一致的意见，都是我们不能接受这种敲诈！不能让你停职！我倒要看看，这帮人，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我们医院，现在除了救死扶伤，也成了某些人！某些患者，某些医闹，还有某些黑心律师嘴里的肥肉了吗！妥协……只能让这些人更加贪婪！更加猖狂！”
叶磊不知道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对丁院长说：“谢谢。”
“我们拿出这个决定后，就立即告诉了曾主任，让曾主任立即通知你最新的进展，同时也让你安心。”
曾主任表情还是那么凝重，抬头看了一眼丁副院长，然后点了点头。
“曾主任和我说，本来昨天你是从灾区回来后，安排的休息，调整状态。但因为科里手术多，人手不够，你又临时回来加班。我给曾主任打电话的时候，你正在抢救一个危重产妇。是这样吧？曾主任……”
曾主任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丁副院长说：“曾主任说等抢救一结束，就立即把情况告诉你。当时我俩是这么说的吧？曾主任……”
曾主任又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说话。
“然后那个产妇……孩子顺利出生，但产妇……产妇死了，是吗？叶主任。”
叶磊也低着头，没有说话，默认了。
“曾主任，后来家属我听说，还闹了事？”
曾主任清了清嗓子，眼睛仍然盯着桌面，即不看叶磊，也不看丁副院长，沉声说道：“家属说我们没有遵照他们的意愿进行医疗处置，他们希望先保大人，必要的话，可以舍弃孩子，但是现在大人死了，孩子留下了，但他们仍然很不满意，要追究拍板冒险进行剖宫产手术的主治医师。”
丁副院长听到这里，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指着叶磊说道：“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给曾主任打电话，询问昨晚和你沟通的情况。结果曾主任和我说根本就没和你沟通过，因为又出了一个家属闹事事件！而且这个闹事的原因都一样！都是投诉我们擅自处置患者！我这一听，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你说这怎么就这么巧！怎么就这么巧！刚有个葛红玲，这就又出了一个！”
叶磊低头，没有说话。叶磊刚刚听到两个院长，还有律师都支持自己，都不想向葛红玲和宋律师妥协，停职自己，心本来一下热起来了。
但现在，叶磊的心渐渐又开始凉了。
“鉴于这个新的情况，我立即就给佟律师，还有高律师打了电话，也和高院长进行了沟通……之后我们开了一个会，才把和你谈话的时间，拖到了现在……而且更不好的是……我们听说，那个刚刚死了产妇的家属们，已经知道你有一个类似的官司在身上了？！是这样吗？曾主任？”
曾主任低声咳嗽了一下掩饰尴尬，然后点了点头。
“鉴于情况又复杂了，我们需要根据新的情况，再商量一下，目前最好的处置策略是什么……”
叶磊知道，说到这里，丁副院长要说他们真正的结论了。是要给自己停职，还是继续坚持让自己在岗，表明院里的一种不妥协的态度？
叶磊心里，还是怀有希望的……
自己没有错！
叶磊抬起头，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带着一点期盼，转头看着丁副院长。
叶磊看到丁副院长停顿下来，用手指推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然后才继续说道，“小叶啊，院里觉得目前这种情况，你可能心情也会比较乱……所以我们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的话，要不然……你先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
原来是这样……院里不出强制性措施给自己停职，但是院里还是希望，自己……
叶磊感到心在这一瞬间，都好像死了……
屋子里这时候静的可怕……所有人都低着头，都不发出一点声音。气氛压抑的让叶磊
丁副院长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继续在岗没问题，仍然能做好工作，你也可以拒绝院里的提议，你……“
丁副院长刚说到这里，叶磊突然下了决心，声音洪亮的说道：“丁院长！”
丁院长立即停下自己的说话，看着叶磊。
“丁院长……曾主任……我接受院里的安排，我从今天起，停岗。”
丁副院长立即说：”小叶，这不是院里的安排，只是院里希望你……“
“对不起，丁院长……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想先请几天假，休整一下……”
丁副院长和曾主任，还有佟律师，高律师，都沉默下来。
叶磊勉强对他们几个人微笑了一下，然后低头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抬头，说：“丁院长，曾主任，佟律师，高律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爸还在三楼，我要到病房去盯着点老爷子，这里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了……我……我就先下去了……”
丁副院长立即说：”老曾，叶磊父亲病房的事情，安排了吗？“
“安排了丁院长，一会我再去落实一下，干诊那边安排一个房间……”
“……谢谢丁院长，曾主任，那我先下去了。”
几个人都不说话。
丁副院长对叶磊点了点头，说：“好好休息，好好调整状态，等再回岗位上，好好干！”
“好，谢谢丁院长。”
叶磊对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去了。
叶磊把房门一关上，丁副院长突然抬头，猛地一拍桌子，同时愤怒地说道：“这么好的一个医生！……这叫什么事！窝囊！太窝囊了！”
叶磊回到病房看了一眼。父亲正在听手机上的单田芳评书，打着点滴。母亲坐在一旁，戴着老花镜在看一本不知道哪找来的破杂志。
每次看父母，都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种缓慢闲适，同时又很温暖的感觉，和一种让人舒服的生活气息。
没想到在医院也能有这种感觉。
叶磊心中涌过一种感动。母亲看到叶磊回来，说这边没什么事，让他忙去吧。
叶磊笑了笑，没说话。
曾主任让徐浩浩和林萍萍一起看了孕妇钱思宇的报告。
钱思宇肚子里的孩子，根据羊水穿刺的结果，男胎一切正常，女胎有唐氏症。
看完报告后，徐浩浩对曾主任说：“真的是男胎没问题……”
林萍萍语气中带着讥讽的说道：“这下孕妇的公公婆婆该高兴了。”
曾主任说：“你们俩去找一下孕妇，把检查结果告诉他们一下，再和他们明确一下到底怎么个打胎法，是全留着，全打了，还是只留男胎。这次一定要彻底搞清楚他们的态度，之后再签字确认后，再安排手术。这个患者也牵扯到小叶，我们不要再给他惹出新的麻烦。”
徐浩浩立即说：“明白了，曾主任。”
林萍萍说：“曾主任……叶老师就这么受委屈，院里是不是故意的不管了？”
“你们不了解情况。可能看到小叶……你们叶老师被迫停职，心里觉得有点受不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们，高院长为这个事，发了火。他今天还有丁院长，已经亲自和佟律师还有高律师，去上级主管部门去申诉去了。现在就这种紧急处置需要大夫当机立断，结果却引起家属不满的事情，已经成医患矛盾的主要原因了。这里面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本就是借机敲诈。我们妇产科，更是医患矛盾的重灾区。你们猜，去年我们院医闹事件，我们妇产科占了多少？”
徐浩浩和林萍萍互相看了一眼，林萍萍伸出三根手指，迟疑地说：“三成？”
“六成半！”
“啊？！这么多？”
“是。急诊又占了剩下的一大半。主要出事的，就是咱们这两个科室。妇产科正常说，是迎接新生命的科室，是有爱的科室，是最幸福的科室。但医生，产妇，产妇老公，产妇的公公婆婆，产妇的亲生父母，往往这五方都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一件事情，五方都有不同想法，而且矛盾往往特别激烈。有很多时候，很无奈啊。”
徐浩浩说：“其实好多产妇都没搞清楚，最关心她们利益的，往往都不是她们的老公和亲生父母，而是我们这些妇产科医生。我们是最真心希望她们一切都好的人。”
林萍萍说：“我在这呆时间长了，有时候一想到我将来也进产房的时候，外面谁靠得住啊？万一我这边有生命危险呢，外面老公和老人们都决定牺牲我，只管孩子……当然我不是不管我的孩子，我只是说，我突然觉得好恐怖啊。突然好像我的命都不归我，我成了生育机器了。在这干的时间越长，看的各种可怕的人性越多，我心里越焦虑。”
曾主任听到这里，笑眯眯的说：“徐浩浩的父母我都认识，不是那种凶残的公公婆婆。浩浩本人就更不敢了，肯定先顾着你的生命安全……呵呵呵呵。”
徐浩浩一听曾主任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立即笑眯眯的低头不说话了。
林萍萍脸红了，说：“曾主任，你说什么呢？……我生孩子，和徐浩浩有什么关系……”
曾主任笑着对徐浩浩说：“浩浩啊，你听到了吧？你想要将来为萍萍负责，你还得努力。”
“诶！我明白，曾主任。”
曾主任笑得更开心了：”孺子可教！”
林萍萍一下子站了起来，气鼓鼓的，委屈的看了看曾主任：“曾主任！……”然后林萍萍转头再看徐浩浩，委屈的表情都不见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像看仇人一样，语气中带着愤怒，“姓徐的！别贫嘴了！赶快和我出去，去和钱思宇家属谈话。”
“诶！诶！”徐浩浩答应一声，连忙起身。
两分钟后，两个人到了病房。
钱思宇和她老公两个人在屋子里。钱思宇挺着大肚子，坐在床沿，老公正在用传统手艺给老婆削苹果，长长的苹果皮卷曲着，显得特别有技巧，也特别有爱。
两个人看到林萍萍徐浩浩进来，连忙都起身打招呼：“徐大夫，林大夫，你们来了。”
“哦。检查结果出来了。”两个人走到近前，林萍萍拿起检查单，递给钱思宇老公，“你老婆肚子里，女孩有问题。”
“哦。”钱思宇老公低头看了一眼，把检查单又递给钱思宇。
两个人看了后，都低头不说话。
过了几秒钟，钱思宇老公说：“林大夫，徐大夫，抱歉啊，之前我俩撒谎，给你们惹来那么多麻烦。”
徐浩浩问：“老人可能有点重男轻女，有时候可能是让人心里不好受。但你们为什么要故意骗他们啊？”
钱思宇老公说：“我们……我们就是赌一口气。我不怕丢脸，当初我和思雨结婚后，回门的时候，我妈曾经说过特别难听的话。”
“特别难听的话？”林萍萍皱着眉头疑惑的问道，“什么话？”
钱思宇立即拉自己老公的胳膊：“老公，又不是什么好事，别说了。”
钱思宇老公说：“我妈说，思宇是小城镇来的，配我们天津大城市的，本来就是高攀。知道他们为什么还勉强同意结婚吗？ 因为我妈找人算了一命，说思宇能生养，能给我们吴家生个儿子，让我们三代单传的吴家不至于绝后！”
林萍萍和徐浩浩听到这里，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父母是这个样子！然后就是结婚后，他们就张罗过两次，想要我们提前去用Ｂ超弄清婴儿性别。我激烈反对，和他们干了一仗！明确说了我就想要个女儿……当然，大夫，我说要女儿，说的是心里话，我和思宇，其实都喜欢女孩。”
“哦……”徐浩浩和林萍萍都点了点头。
“就闹到这样，我妈还不死心，还私下给思宇打电话，说让她自己偷偷去验性别，她给联系地方，思宇实在绷不住了，问那要验出来是女儿怎么办？我妈竟然说那你就吃人流药，然后在我面前，就装成是意外流产！我这做儿子的，有这样的父母！你说我该有多寒心！“
“哦……”徐浩浩和林萍萍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但实际上，有这样显得都有些变态举动的公公婆婆，甚至是产妇亲妈亲爸，在妇产科不是几乎天天都会遇到吗？
“后来查出双胞胎宝宝有一个有唐氏症。我其实想法有点对不起宝宝……我都被父母气的恨不得有唐氏病的是那个男宝宝！活活气死我爸妈！后来检查出了结果，是女孩有病，男孩没事。我们其实还是很伤心……毕竟有一个宝宝，我们可能不能留了。特别是天津医院的大夫还对我们说，唐氏宝宝，实际上生下来，寿命也和正常人一样长。我们就觉得，好像是杀了人一样……而且杀的，还是我们的亲生宝宝！”
钱思宇老公和钱思宇说到这里，两个人都表情黯淡下来，脸上带着深深地痛苦。
“之后我气不过，回家就对父母撒谎说有毛病的是儿子，我们只能保住女儿了！他们也没说什么。我们想等到北京了，再和他们摊牌。一想到他们早晚会知道到底保住的是孙子，他们终于得偿所愿了。我就恨得牙根痒痒！”
林萍萍和徐浩浩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是他们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临上北京前，突然又跑到我家，和我们特别郑重其事的说，既然男胎唐氏症，那女胎万一也有毛病呢？所以女胎也不能要！我真没想到，他们就为了要个孙子，连这么阴毒的主意，也能想得出来！”
林萍萍和徐浩浩互相又看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钱思宇老公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俩……想把女儿也生下来，她有病，我们就好好照顾她……毕竟她已经在了思宇的肚子里。”
“哦？”徐浩浩立即问道，“你们又改主意了吗？”
“……我们一个朋友，家里有个多动症的儿子。三年级了，孩子还在课堂上当堂大便。他一听说我们要保住有唐氏症的孩子，当天晚上就找到了我们。”
“找你们，他想说什么？是劝你留还是打掉？”
钱思宇老公叹了一口气，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明天他要带儿子去儿童医院做复健，让我们跟着去看看，然后再做决定。”
林萍萍小声重复道：“复健啊……”
“嗯。”钱思宇老公回头看了一眼钱思宇，钱思宇把手伸了起来，钱思宇老公把她的手握住了，“我们答应了，第二天就去了……然后……我们……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们两个……都被吓到了。在那里，我看到的那些家长，都……他们的情绪，痛苦的表情。我那个朋友，他的孩子，和其他好多孩子，一大群人，一起抱在一起，拉都拉不开，一个小孩子喊，其他的小孩子一起疯叫和痛哭，那种场景。我朋友一边看着孩子流泪，一边问我能感觉到我们费尽心力，能给孩子带来任何幸福或爱吗？孩子永远是痛苦的……别人的白眼，歧视。孩子永远生活在孤独和恐惧之中……”
“……”
“还有唐氏症，我们也看到了。那些孩子真的会因为父母的不舍和爱心而快乐吗？他们很痛苦，永远痛苦，感觉不到生命的任何喜悦……你会有负罪感，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世上，为什么要让他们这样残缺的活着。我的朋友告诉我们说，任何怀胎时候的不舍，都会让孩子一辈子，受极大的痛苦，极大的折磨……他们说他们决定一辈子，尽全力照顾这个孩子，但他们不希望再有任何人，遭受他们和他们的孩子遭受的痛苦……我的朋友……劝我们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打掉。说这个孩子是折翼的天使，打掉后，她会直接去往天堂。而不是在这个丑恶的人间，忍受无尽的煎熬。”
“所以，你们……”
程思宇这时候低头哭了起来，程思宇老公说：“这种事情，劝别人，或者还没发生到自己身上前，大家都觉得决心很好下。但宝宝已经成型，四维彩超里孩子的脸，那就是一个完整的生命。”
程思宇突然说：“还有她一下一下踢我，就好像在和我做游戏一样……她就是个活生生的生命。”
程思宇老公说：“要下决心，真的好难，好难……有时候我真的羡慕我爸妈。他们反倒不会有我们这样沉重的精神负担……我要是也像他们，知道只能保住儿子，有毛病的是女儿，就感到特别的庆幸和开心该多好！”
程思宇老公说到这里，狠狠地一拍桌子，然后垂下了头，不说话。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林萍萍和徐浩浩想要安慰一下他们夫妻俩，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徐浩浩记得自己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讲过：“婴儿的死亡率，现在国内大概是千分之二。而女胎的死亡率，因为某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比男胎要高好多倍……而生下来残疾的宝宝，不论是唐氏症，还是多动症，先天心脏病，还是其他婴儿独有的特殊疾病，其实都是按照严格的概率，稳定的出现的。这就是生命残忍的真相……总有些不幸的父母，不幸的家庭，会迎来不幸的宝宝……我们虽然是妇产科医生，但有时候能做的，真的不多。但生命就是这么不完美，这么残忍。同学们，医者父母心，大家遇到这样的不幸的时候，记得，要对他们，有一颗温暖包容的心。温暖包容，关怀的心，是我们肯定能奉献的……”
徐浩浩起身，过去，轻轻拍了拍程思宇老公的肩膀，说：“你们下决心了吗？”
程思宇老公抬头，点了点头，说：“大夫，我家六个大人，我们夫妻俩，还有我们的父母，岳父岳母，大家都同意了，保一个，打掉一个……我们不会再给医院添麻烦的。这点，请你们放心。那天的事情，我……我再说一声，对不起吧……”
说完，程思宇老公站起身子，对徐浩浩和林萍萍，鞠了一躬。
刘青送走众人后，孤独的躺在自己病床上，看着天花板。
胳膊上还连着点滴。
刚才听完讲述，刘青才知道，只在回来的这两天一夜，叶磊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刘青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半空的点滴袋。估计还要半个小时扎完吧？自己的病没有传染性。自己背着叶磊，直接去看看叶磊父母。
刘青心疼叶磊了。
咚咚咚。
门被人敲响，刘青喊：“请进。”
门慢慢被推开，叶磊的脸，带着笑脸，顺着缝隙挤进来，看刘青。
叶磊的表情看起来又轻松又阳光，根本不像他刚刚遇到一大堆麻烦事的样子。
“青青，病了？我来看你来了……”
叶磊把门大推开，走了进来，站在刘青床边，抬头用手轻轻抓住葡萄糖点滴袋子，看上面的配药标签：“头孢啊。你不是头孢过敏吗？哦……传染科挺够意思啊，给你用的进口的。怎么配药用的是葡萄糖水啊？你也没点自知之明，都已经这么胖了，还用葡萄糖。回头我和他们说一声，给你灌点生理盐水得了。”
叶磊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调侃着刘青，想要让刘青开心。
同时叶磊感觉自己还是和刘青在一起舒服，一种天然的自己可以完全放松的感觉。
刘青抬头看着叶磊，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叶磊，你过来点。”
“我已经在床边了，过哪来？你让我坐床边啊？”
“哎呀不是……”刘青撒娇的口气，“让你过来，你过来吗，站我这边来。”
“哦。”叶磊不知道刘青要干什么，往床头方向移动了两步，低头看刘青。
刘青脸完全没抹任何化妆品，眉毛淡淡的，皮肤特别苍白。穿着大号的病号服，小巴掌脸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看着叶磊，慢慢用胳膊支撑着坐了起来，突然整个上半身往叶磊身上扑过来，拦腰把叶磊一把搂住了，用尽全力，搂得紧紧地。脸紧贴在叶磊肚子上，侧着脸，感到舒服极了。
叶磊吃了一惊，低头看刘青：“这是怎么个情况？你快放开，外面来回的医生护士能看到，传出去了对你名声不好。”
“我不！”刘青还是撒娇的口气。
叶磊叹了一口气，用手摸也刘青的头发，拨弄了两下：“身边没有人关心，缺少安全感了吧？”
“嗯！”
“傻丫头，可怜。今晚我陪你来，陪到你睡着我再走行不行？”
“行。”
“那放开我吧。”
“我不。”
“行，搂着吧搂着吧。反正我是大老爷们，也不吃亏。”
“讨厌……你！”刘青用拳头打了叶磊胸口一下，抬头瞪叶磊，然后又把脑袋贴上了。
啊……自己是有多长时间，一直保持着自立自主女强人的形象，没有这么小女孩一样，撒过娇了……
这种感觉，好爽啊。
嘻嘻……
“叶磊……”刘青用活不起一样的声音小声说道。
“嗯？”
“我想你了。”
“这不才两天没见到吗？”
“那我也想……你明不明白啊你……”
叶磊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刘青那一句“那我也想，你明不明白啊你……”，击中了自己的泪点。
自己这一段时间，特别是从昨天上午想要去找刘青野餐，却半路出了一连串的事情后，自己承受的巨大压力……
自己也好想寻找一个人，抱一抱，倾述一下，让那个人在自己身旁，支撑自己一下……
叶磊眼眶红了，怕说出话来自己眼泪忍不住，没敢出声，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你这几天，受委屈了。我帮你过去这一段，好不好？”刘青问道。
叶磊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自己这是没出息吗？
刘青慢慢放开叶磊，然后带着娇嗔的表情，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边。说：“你坐这。”
“还贴这么近啊。”
“让你坐就坐。”
“哦，好，好……”叶磊慢慢坐下，说，“我其实也有事情求你。”
“求我？什么事？”
“我爸不是病了吗。”
“嗯。”
“我妈我爸，可怜巴巴的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心一软，吹牛说已经有了。”
“嗯？你这个骗爸妈的假女朋友，是谁啊？……”刘青笑眯眯的歪着脑袋看着叶磊。
“……我预定的，是你。你要是不行，我再找别的女同志。”
刘青一撇嘴，用手指头在床头画圈，一边说：“要是我假扮的话，要不要我亲自去看望老同志啊？”
“肯定要。最好一会扎完点滴你就去。”
“噢……”刘青挠了挠鼻头，想了想，“那我要是不愿意的话，你还准备找哪个大姑娘啊？”
“那就找林萍萍。她淳朴善良，肯定愿意。”
刘青立即脸上变出阶级斗争表情，用没扎点滴的手握拳头狠狠怼了叶磊一下，然后用手指叶磊，满脸不高兴。
“那你要是害怕的话，你就去呗。”
“我去了以后，那不是要一直演下去啊。多麻烦……还有被你爸妈拆穿了，伤了老人家的心，我于心何忍啊？”
“那就假戏真做。你真做我女朋友不就行了。”
“哦……”刘青眨了眨眼睛，摇头又想了想，说，“诶？姓叶的，我问你，你是不是在这给我挖坑呢？糊弄你爸妈是假，把我骗到手是真啊？”
叶磊忍不住笑了，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你这让我怎么回答？你就说吧，为了我老爷子还有老太太的健康，你愿不愿意吧？”
“还是你会说！你把这件事情抬到这么高的高度，你让我怎么拒绝吗……我这要是说不行，多对不起他们两位老人啊？”
“那你就是同意了？”
刘青一摇头，哼了一声，不回答。
叶磊看着刘青异常活泼的德行，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青发现叶磊在笑，立即眼睛瞪起来，转头恶狠狠看着叶磊，皱眉头问道：“姓叶的，你笑什么？怎么笑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好人呢？”
叶磊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我是看你今天反常，平时你不是一贯以冰山美人著称吗？撇着个冰刀脸，和谁说话，砍谁一刀，今天怎么和小姑娘上身了似的，这个活泼俏皮。”
“要你管！那人家从根上说本来就是女孩吗。讨厌。那我问你，你提这么过分的让我做你女朋友的要求，那我要是没答应你，你怎么办？以后你就不怕工作中遇到了尴尬啊？“
”你不同意？……我没想过啊，有这种可能吗？”
“什么啊！什么叫有这种可能吗！……姓叶的！你哪来的自信！？我就一定会答应你啊？！”
“我想想我自信来自于哪里啊？哦……肯定是因为你年龄大了，都这么大岁数了，好不容易有个要你的老爷们，你还有什么扭捏的资本是不是？好勾搭。”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刘青半怒半气，半真半假的用拳头狠狠怼叶磊胸口，“讨厌！不理你了！”
“我错了。”
“反正我不管。那我今晚要是下去见了你爸妈了，那我就是你正式的女朋友，没有假装那一说。以后你要对我负责！听到了没有你！”
也累一听到这一句，笑了，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看着刘青，然后点了点头，说：”那你也不准后悔。”
刘青没想到，自己和叶磊的关系，突然在今天，就这么确定下来了。
心里那种甜蜜的滋味，真的是挡都挡不住……
太开心啦！
叶磊这时候，慢慢把手伸出来，握住了刘青的手。
刘青轻轻甩了一下，肯定是甩不开，然后低声说了一句：“你干什么拉我手……”然后低头笑。
叶磊的手，又大又厚实，还有力量。自己感觉好有安全感。
“行，那我就对你负责到底。”
“到底是多长时间？”
“到今年年底。”
“什么啊！你认真点！”
“一辈子，一辈子，到我死那天。行了吧？”
“那要是我先死了呢？”
“那我守寡三个月以上再找第二春。”
“不行！必须守一辈子寡。”
“那行，那行，这辈子就你一个人了行了吧？”
“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