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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心里总是不能舒畅。
起初还忿忿不平、怒发冲冠,后来渐渐郁结无奈、追悔自怨,深恨自己怎么就那么不长心眼,就这么让人轻轻松松就把自己给玩了。“忠义皆从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这句老话我怎么就忘了个精光?无论如何,老子只有认栽,再不甘心、再气愤,也只能认栽!
中午饭也不想吃,搬把椅子到院子里抽烟、喝茶、发呆。招待所小院子像是个野战医院,四周挂满了白净的床单被套,食堂里间或传出服务员收拾锅瓢碗盏的叮当声,初冬的阳光依然温暖,晒得我浑身上下暖烘烘的。脑袋里长毛肖和眼镜刘的形象挥之不去,想起来就泛出阵阵恶心。莫忆那洁净精微、和善贤良,谁承想防火防盗、奸贼难防,说什么学识渊博、儒雅俊朗,依旧是沆瀣一气、鬼蜮心肠,再休提气质如兰、庄严宝相,终究是蝎子蛇精、魑魅魍魉,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粉身碎骨浑不怕,就怕寡妇守空房,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主动灵活,以弱胜强,河湖港汊好战场,大江南自有天然粮仓,漫道是迷雾浓云锁芦荡,遮不住红太阳,万丈光芒..........
正胡思乱想,越想越想笑之际,前台喊接电话,老钟打来的:
“小周,休息好了没?”
“老钟,我心里有愧,我对不起你啊!我这心里啊---别提有多难受了。”我很沉重地说。
“哈哈哈,还能开玩笑就好啊!今晚上,你跟我混吧,如何?”
“我为什么要跟你混?我堕落到这个程度啦?”
“你们那儿老王和齐总晚上都回不来了,咱哥俩喝杯酒吧?”
“恩......喝就喝,今天我过生日,21岁。”
“那就更好!我来给你过生日,说定了!六点,皇巢见。”
皇巢餐饮带卡拉OK,在县城正中央,离县委院子不过一射之地,装修得富丽堂皇,圆弧形演唱大厅、率先使用的光碟播放器、触摸式点歌器、无线话筒,更兼延揽周遭县市最靓小姐......皇巢俨然就是M县花魁翘楚、十里秦淮最拉风的红袖招!我辛苦了半年,吃苦受累、扛憋耐窘,今儿就吃他一顿、唱他一曲,却又如何?
吃饭,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老钟能喝酒,我不能喝。我落落寡欢、情郁于中,很快就进入状态了。老钟扶着我坐进OK厅,空无一人,原来老钟包了场。他叫人送来啤酒和起子,挥手让服务员出去,偌大歌厅,灯红酒绿之下就剩我们两个人,显得荒诞诡异。
“老钟,”我开口说话,“今天我说对不起你,是真的。”
“小周,我称你兄弟吧,是兄弟你就别这么说。”
“..............”我喝了酒虽然意识清醒,但胸闷头晕,只能他说我听。
“其实,昨晚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儿本来就是规矩,估计老王也明白,只是你年轻,不知道而已......”
“......兄弟之间,我就实话实说,也就数这个工地特殊,设计、质监、管理你们公司全揽上身了,全是你们这一帮子人,对于我来说,这是好事,节约成本的好事。”
“这个我懂,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我难受的是这狗日的拿我当枪使,我还狗屁颠颠跑上跑下的,我就恨他这般龌龊心田,其心可诛!”
“呵呵,还心田?你的感受我明白啊,我年轻时也遇到过,比你还惨,我30岁那年还替人背过黑锅......很正常,吃一堑长一智,21岁栽个跟斗,长个记性,我看不冤。”
“老钟你是不知道,我这一整天又羞又臊的有多难受。”
“行了,别婆婆妈妈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吃喝嫖样样来,就是不赌?有一年过年,我因为一笔生意跟人打牌,先是让着对方,后来收刹不住,输了个精光。这蒙鸡最缺德的就是小钱下注,输光下桌,我说输个精光,那就是真的一分钱不剩。第二天带孩子逛街,孩子想买个风车又哭又叫,我愣是买不起,最终生意也黄了,你说我羞不?臊不?难受不?......”
早就听说老钟喝酒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有一个先天优势,酒性上来的时候脑袋会冒汗,我看岂止是脑袋,脸上都在冒水珠,这真是厉害。
“兄弟我告诉你,你既然干了这一行,就得有点韧性,骨子里的傲气得煞一煞,不是说当软骨头、当缩头乌龟,而是要能屈能伸!”
“......走了的这两位,其实没啥错,咱这行有规矩。不过,他们拿你来出头,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这品行次了点。但你揪着别人恨、摁着自己怨,也不是个事儿。别说人已经走了,就算他们俩就在这儿,和你排排坐,你小周能跟他们谈笑风生、嬉笑怒骂,让他们手足无措,那我才赞你有能耐!”
这倒是,我也知道,泰然自若地让别人窘迫无助会比大耳刮子煽过去更有力量,我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老钟大口喝着酒,继续滔滔不绝:
“你以后就会慢慢明白,你信不信?将来有一天,你会和你忿恨的人称兄道弟,你会和你瞧不起的人相见恨晚,你会和某个这辈子都不愿想起的人在某个场合如胶似漆.....你不把作人和做事分开,就别想迈过心里那道坎!”
我有点诧异,抬头瞪着老钟,他停了下来:“怎么了?想吐?厕所在那边哦......”
“不是,你这话......说得好啊!”
“嘻嘻,还这话说得好,老子句句话都说得好!......还有,你今天问小梁有车没有,你要干啥?追到新大桥去收拾他们?你这就是小孩子了,来来,你先干了这杯酒,哥哥我告诉你个真理......”
“真理?真理个锤子,工地上没有真理。”我还是干了一杯。
“嘿嘿,听好啦!这个真理就是:一定要干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明白了?记住没?老子当你是兄弟才告诉你的......今晚老子对你没半点腐蚀拉拢的意思,因为你是小角色,来,起来!给老子重复一遍,快点!!”
“重复个锤子,我都听见了。”
“不行,一定要重复!”
老钟借着酒劲,拿来无线话筒,音量调到最大,硬塞到我手里,凑到我嘴边:
“快点,给我喊出来!”
“......一定要干.....自己觉得值得的事!!!”
声音到了最后有点破音,转而成了尖啸,震得我自己耳膜颤抖,泪水划过我的面颊。
“好!好!好!哈哈哈哈.....啊呜.....”他抢过话筒大声嚎叫。
门缝处,歌厅老板探头探脑,以为里面这两位整出了什么事儿,老钟冲他招招手:
“来来来,来得正好!安排美女进来,我们要唱歌了。”
回头拿纸巾往我脸上一抹:
“21岁了哈,有个大人样子好不好?生活多美好,不是吗?嘿嘿嘿,哼哼哼....”老钟一脸的怪笑狞笑。
老钟先唱,点了一首生日快乐歌,开始播放了,才发现不会唱,他身旁的美女替他唱: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
老钟一皱眉:“这他妈是哪门子生日快乐歌,关了,唱得灰心丧气的...关了关了!放下一首....”
下一首是我点的,我在美女的搀扶下昂首高唱:
“......仍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哪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