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喂,你长得好像曹老师哦
前方原本安分走路的人,倏地开始歪歪扭扭的曲线模式。
曹宁侑蹙眉,尽量在不触碰到她的情况下纠正她的走路姿势:“站直!走直线!手臂不要动来动去!”
偏偏某个任性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这冷淡又默然的指挥?
她故意伸手四处挥舞,外套被风吹得鼓胀鼓胀的,踩着高跟鞋下的双腿蹦蹦跳跳。
“哎呀——”
终于有人为这个不计后果的做法付出了代价——裸色高跟鞋的鞋跟卡在横盖在下水道的铁丝上。
柯曼念晃着晕乎乎的脑袋,使劲蛮力抬腿,鞋跟分毫未动。
气极跺脚,然后……
另外一个鞋跟也卡在里面……
“他妈的,家里有个难伺候的家伙就算了,你们也来欺负我,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索性弯腰脱鞋,她不要了还不行吗?
“别动。”
男性声音如同瓷杯共振发出的莹莹之声,带着某种蛊惑的魔力,让她不自觉停住了所有动作,呼吸一屏。
一个黑影罩下,宽厚的大掌擒住她的脚腕,左右晃动两下后一提,反复数次,鞋跟总算被解救出来。另一只也如法炮制,片刻,双腿轻松迈回地面。
借着前方路灯的微弱光线,她弯弯的睫毛翕合几下,推推他,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语气:“喂,你长得好像曹老师哦……”
艰难起身的曹宁侑懒得理她,脖颈处布满密密麻麻的汗水。
柯曼念瞥见他擦拭的动作,晕乎乎大笑:“哈哈,连擦汗的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次,他没再等她,径直朝前走。
“娘的,你给本小姐站住!”
他本就走得不快,她几步就追上了。
沉稳的步伐忽然一个顿步,后方‘砰’的一撞,她的鼻尖撞上那团软乎乎的肉。
不疼,只是黏湿的触感贴在鼻尖上。
后背细弱的呼吸穿透毛孔,生平第一次抵达他跳动的心脏。嘴角抽了抽,四肢僵硬,‘如芒在背’四个字成为此刻的写照。
曹宁侑刚一动,脑背被人猛拍一掌,趴在肩膀上的人嘟囔:“别动。”
他的话,被她原封不动还给他,甚至多了些绵软。
认命叹口气,这种照顾女儿的感觉也是第一次。
月光皎洁,夜风扑面而来。
曹宁侑将外套捡拾,拍了两下,再次披上她的肩胛。
他缓缓半蹲下身,握了握双掌,手腕绕过她的双腿拽住自己的裤料,避免直接肢体触碰。
斜趴在脊背上的人长发散落各处,呼出气息不停撩拨他的耳垂,敏感的触觉蓦然红了寸许。
“……曹老师……”
单手撑壁,他将半身力气靠在墙壁上,气喘吁吁回她:“什么事?”
重量级别的人,膝盖承受整个身体的力度。
不能快走,更不能长时间走路,否则膝盖骨容易被重力挤压。
等了几分钟,才发现她在梦呓。
将她往上托了托,迈着笨重的步子。指针拨动了十分钟,总算拐出这条小巷。
猛喘了好几口气,才在马路牙子处放下她,伸手招揽的士车。
猛然落地的柯曼念捶了捶脑壳,半睁开眼,仰头,眼前人逆光伸手,斜线处,后颈渗出一丝汗。
她下意识抬手为他擦拭,忽觉他的身体一愣,偏过头看自己。
“酒醒了?”
“啊……嗯……”
手臂停在半空中,她偏过头,略有些迷蒙,如同初生婴儿般不知所措。。
车来了,曹宁侑打开车门睨她:“上车。”
“哦……”
垂着脑袋坐进后座,而身体宽大的他却挤进了副驾驶。
一路无话,思绪像纠缠成团的毛线,剪不断,理还乱。
她揉了揉额角,想从断了片的记忆中找寻点什么补救的办法,但似乎没什么作用。
“曹老师……”
走进玄关,扯了扯他的衣角,却很快被他不动声色拂开,甚至还退开了好几步,她的心蓦然失落。
“上去梳洗一下就休息吧,明天还有课。”
她没出声,不情不愿上楼。
目送她回房,曹宁侑这才捂着膝盖坐下。牙关紧咬,不停调整呼吸,回忆以前的按揉力道,将紧绷的膝盖和骨节进行一番调节。
汗水不停滴落在地板上,映照着他抽动的五官和克制的痛吟声。
“曼念,我们去打乒乓球如何?”
“没兴趣。”
“那羽毛球怎么样?”
“无聊。”
丝毫没受影响的刘洋兴冲冲跑到她面前厚着脸皮建议:“那篮球呢?”
柯曼念白了他一眼,转身指着他偌大的鼻孔,满脸警告:“不准跟着我,否则我会让你尝尝满地打滚的滋味!”
没精打采熬完上午课,下午两节语文课,她的心七上八下。
“这两节语文课改为英语随堂检测,学习委,把试卷发下去。”
话落,教室一阵怨念声。
放假前最后一天还来一次脑力测试,真是要命。
柯曼念单手托撑下颌,百无聊赖转笔。
这是他请假的第三天,也是两人只以声传未见其人的第三天。
早上,餐桌上搁着一笔钱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说:有事,餐费!
起初还以为他气自己,故意不给她做饭,暗骂他小家子气。
晾了他两天,班主任于老师说漏了嘴。
他因病请假,提交的请假条附上病例,无意中被窥见,竟是膝盖骨超负荷行走导致的短暂性行路困难症。
靠,生病了竟然不告诉她!
笔尖唰唰滑过试卷的声音,柯曼念抬眸扫了前方一圈,皆是低垂的脑袋,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拎起包,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走。
九月底的下午,柏油路依旧闷热,炙烤的大地一股干裂的气息。
一鼓作气跑到于老师提及的罗城一医院,举目四望时,电梯处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宽厚人影。
进电梯的人比较多,他一个行动不便又颇有体积的人瞬间被推搡。
柯曼念忙不迭小跑进去,清脆如莺啼般的娇嗓带着愤愤不平:“挤什么挤,没看到有病人吗?”
被说的几个人脸色一红,立马让开一个过道。
曹宁侑一愣,抬头,白背心搭配紧身牛仔裤的清秀丫头瞬间走到他身边,扶着他慢慢走到大堂旁的休息椅坐下。
“怎么没坐轮椅?”
曹宁侑失笑:“我又没瘸。”
柯曼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腿受伤的人本就不该多走动!”
这训斥的口吻,多像一位长辈?
片刻,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等着,我给你向医生要个轮椅。”
曹宁侑摆摆手:“不用。”
“扣了我那么多零花钱,还省?”
他抬眸,瞟了她一眼,随即敛目。
柯曼念只觉这眼神蕴含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余光瞥到一位老人坐着轮椅过来,视线徒然一顿。
怔然收回视线,摸了摸鼻子。
好吧,她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
他的身材,轮椅容不下……
柯曼念故作轻松咳了两声,寻思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曹宁侑并未留意她那跌宕起伏的内心,额头再次渗出汗水,抬手伸进兜里。
下一秒,冰凉湿润的物体贴近他的额头。他惯性一闪,被她按下。
“我这个是消毒湿纸巾,放心。”
边说边抬起他的下巴替他擦拭。
近在咫尺的两人,少女般沁甜的气息喷洒在他鼻翼四周,瓷白如玉的秀美五官一瞬不瞬尽入他的眼底,小丫头那晚趴在后背上的片段瞬间在脑中炸裂而开。
脸一下子烫到了耳根,心瞬间漏跳了好几下。
直到纤细的肢腕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才扯回他的注意力。
紧接着,就对上她好奇的眉目:“曹老师,你的灵魂掉落在太平洋了?”
他敛目收神,杵着拐杖起身。
走出医院花圃前方的门口,柯曼念倏忽一笑,戳了戳曹宁侑的手臂,捂嘴乐道:“曹老师,您方才是害羞了?”
曹宁侑置若罔闻,自顾自往前,一步迈完接下一步。
她并不打算放过他。
蹦蹦跳跳绕着他转圈,促狭调侃:“曹老师,您不会还没交过女朋友吧?”
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接下来的取笑更直接了:“您都二十五岁的人了,没个女朋友好像说不过去。您不着急,家里人估摸着也该给您张罗了吧……”
越说越起劲,曹宁侑脚步停顿,看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请假了吗?”
“啥?”
“我的课改成英语,你过来,于老师批准了吗?”
这下换成柯曼念哑口无言了。
嘴唇翕合数下,挠头虚虚尬笑。
跳跃的思维随即转移话题:“那个啥……这里不好打车,我先去拦的士,您慢慢走过来就行哈……”
说完,一溜烟跑了。
曹宁侑无可奈何一笑。
第二天国庆,往常节假日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柯曼念起了个大早,在厨房捣腾半天,锅碗瓢盆的杂乱声勾起他的好奇心。
忍着还有些疼痛的膝盖下楼,继而传来她咋呼的声音。
紧接着,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
曹宁侑眉目有了片刻松动,眉宇一挑:“你在干什么?”
柯曼念撇撇嘴,捋了捋差点被烧到的刘海:“做早餐啊!”
“你确定是在做早餐,不是在烧房子?”
“烧你妹,我明明按照食谱上说的来做的,谁知道……”
谁知道那么难!
他不疾不徐走到厨房,随意扫了眼料理台,散乱的面粉、呼哧作响的开水、被扔进水槽的锅……还有那本沾满乱七八糟痕迹的食谱。
脑海中浮现四个字:惨不忍睹!
“怎么想到要弄这个?”
她不假思索回:“因为你呗。”
要不是因为自己,他的膝盖就不会受伤。
于老师说过,他的膝盖在某个时间点承受了超过身体本身能够承受的力度,才导致如此后果。
细细联想了下时间,貌似就是那晚送她回去后,才……
“我知道我在这方面没天赋,你要吐槽就尽管吐槽好了……”
说完,缩着脖子闷闷不乐。
曹宁侑眸色深深,问她:“打下手会吗?”
她蓦然一怔,抬头看他。
那人早已踏入厨房,撸起袖子和面团。
她站在旁边,直到面条出锅,肉片、香菇、青菜……一应俱全,细小的葱花洒在瓷碗上,勾人味蕾的香味才提回她的心神。
“别愣,端出去。”
“哦哦。”
积极端着两碗面条搁在餐桌,再小心翼翼扶着他坐下。
柯曼念迫不及待嗦了几口粉,丝滑的味道让她爱不释手:“曹老师,您不仅会下面,还会做面呐。”
可是某个人似乎听岔了,某个字眼让他甚不自在。为此,故作沉眉肃目提醒:“食不言寝不语。”
“哎哟,那是老一辈的说法,您何必如此根深蒂固?”
某人不舒服了,自然会让她一起不舒服。
他喝了口汤,漫不经心一提点:“作业写完了?”
她惊:“什、什么作业?”
“背诵节选的文章,两张试卷、课后练习题五道……”
“停停停……”她忙举了个暂停的手势,“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好幼稚,又不是小学生了,还布置那么多作业干嘛?压榨我们的休息时间,你们很开心吗?”
曹宁侑竟无言以对。
“你说说你们也是经历过我们这个时间段的,怎么就不能将心比心为我们想一想呢……”
吧啦吧啦讲个不停,曹宁侑干脆利落打断:“你打算揭竿起义?”
“不,应该是你们主动废黜旧俗,方能天下太平。”
“只要求这个?”
“暂时只有这个。”
瞥见他点头的动作,柯曼念神采瞬间飞扬:“您同意帮我们提意见了?”
曹宁侑眸子深邃,一本正经回答她:“洗洗睡吧。”
她:“……”
一口鲜血喷出,瞬间倒地。
树荫浅摆,大大的落地窗投射无数道金泽光线,晕染了偌大的客厅。
感谢某人的提醒,如此惬意的下午,她就只能在书堆和瞌睡中度过。
忽然发顶一疼,她捂着脑门瞪他。
“背完了?”
“嗯。”
“会了几句。”
“全部。”
他讶异挑眉,明显不信。
柯曼念霸气一呵:“不信?我背给你看。”
逆着光的姑娘,长身持立,于此明媚宽敞的客厅,朗朗上口的背书声萦绕四周,一字一句,如同金筒倒豆子般,甚是顺口。
背完,学他挑眉的动作,得意邀功道:“怎样?”
曹宁侑合上书,一字不落。
可如果以为这样就得到他的夸奖,那就大错特错了。
“解释一下它的意思和中心思想。”
“……”姑娘眼白上翻,“不早说。”
“你也没问。”
喉头一哽,这人,真的是……很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