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您……又脸红了？
静谧时刻，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就这么穿林而来——
“觉得冷吗？”
“没。”
“那热吗？”
“不。”
男生显然很激动，听不出女孩冷淡的语调。
“我真的……太开心了……”
男生显然没控制住，一把抓住女孩的手。
树下，纤细的身影目色清冷：“放开。”
男生脸色瞬间涨红，依依不舍松开女孩，脑中却在回味那柔夷带来的娇软。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小心翼翼提议：“那我们继续散步？”
女孩没回他，继而是心不在焉的疾步声。
男生紧随其后跟上。
缓缓流动的江水无声无息，偶有波澜翻滚，分贝却极低。
高大的身影始终未挪动半寸，插在裤兜上的手却泄露他的情绪——紧握成拳，攥得死死。
而强制挂了颜宇电话的柯曼念朝手机吐了吐舌头。
明知道她不能去还问。
问就算了，还这么明目张胆。
“想出去？”
还没缓过神来的人儿胡乱应了句，反应过来后虚虚一笑，赶忙摆摆手：“没……”
才怪，人家国庆满世界跑，就她像个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要闷死。
小时候舒颂曾找了一个胡子浓密的得道高僧帮她算过命，至今还记得那个老和尚甚有所思摸了一把黑白相间的胡子，随即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个孩子啊，注定漂洋过海……”
她老爸柯愈一听，猛拍大腿，乐了。
漂洋过海不就代表着她会有一番大作为？
她老妈却接连叹了好几口气，那岂不是意味着一家人聚少离多？
然而，对她来说，到处浪才是王道。
“哦？”
似笑非笑的声音想，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好吧，她垮下肩膀承认：“是又如何，有些人不是不给吗？”
曹宁侑给了个‘原来你也知道’眼神过去，笑意晏晏：“是不打算给……”
柯曼念耸耸肩，意料之中。
“不过，”大掌扶着桌子起身，理了理衬衣，迈步，“我没说过自己不可以出去走走。”
“……”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刻他已经被她凌迟处死千百回了。
“再不跟上，我就收回方才的决定。”
她恍然一愣。
他方才的决定是什么？
对，出去走走！
猛拍脑袋，恍然大悟。
他说过不准她乱跑，可没说她不可以在他眼皮底下溜达。
他去哪里，她跟着不就成？
虽然只是在一个小范围内活动，却也总比落在家里强。
拗不过她的怂恿，两人抵达橘子洲时，满天霞光与夕阳镶嵌在天际，像氤氲中的幕布，又似散落江河的绸缎，美极了。
“怎么样，这一趟，没白来吧？”
晶亮的眼睛清澈如许，夹带着些许满足。
曹宁侑朝她看了眼，很短，大约几秒，随即收回目光，没言语。
柯曼念显然已经习惯他的沉默寡言，将脸搁在交叉的双手上，护栏下，江水东逝。
日头落下，暮色四合。
橘子洲广场正中央，一首健美操带动所有律动。
她寻声走过去，整齐划一的动作在面孔各异的阿姨们下如此生机勃勃。
她很是惊讶，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角：“曹老师，她们跳得好好看。”
顿了下，又补充：“就是不知道她们要参加什么比赛，不然我也可以去帮她们加油助威……”
曹宁侑愣了下，随即失笑。
真是个热心又‘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不过是娱乐性的健美操，哪有什么比赛？
几分钟后，站在他身旁的女孩消失了，摇手摆动的队伍后方，多出了个宝蓝色运动衫的身影。
一首歌一首歌的变换，动作的幅度也不一样。
柯曼念双颊红扑扑的，光洁的额头和鼻尖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耳鬓缓缓滑落。
整个过程，很过瘾，很尽兴。
以前在酒吧，震耳欲聋的音响配合嘈杂对话，喝过、吐过，却从未真正由心而发的笑过。
如此酣畅淋漓的释放，十六年来，却是第一次。
动作熟练后，她的余光瞥向他，调皮眨了眨眼睛。
曹宁侑拄着拐杖，仍旧笔直站着，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收到了她的讯息。
天空彻底暗了下去，片刻，‘咻咻咻’几声的烟花绽放，将整片夜幕衬托得五彩斑斓，美轮美奂。
人群莫名骚动起来，更多的是惊叹。
柯曼念也停下跳动的步伐，拽着曹宁侑往前方更开阔的视野挤过去。
恍然记起他的膝盖还没好，又拉着他退出来，找了个长木椅坐下。
这一挤一退，曹宁侑莫名发笑：“怎么不进去了？”
“人多，热。”
他眸子深邃，目不斜视。
似是增加说服力，白皙手臂一伸，掌心朝上，坦荡一言：“带纸了吗，出了一身汗，臭死了。”
片刻，曹宁侑敛目，厚手往兜里掏了下，一块蓝白相间的手帕落入她的掌心。
鄙夷看了眼，前后翻看了下，问他：“擦过没？”
“几个月没洗了。”
她：“……”
鬼才信。
好闻的青柠味肥皂随风扑如鼻翼。
边擦边小声嘟囔：“……一定是处女座。”
“嘀嘀咕咕说什么？”
柯曼念抬眸朝他妩媚一笑：“夸你。”
几秒后，某人不自然咳了两声，偏过头假装凝视上方的烟火。
柯曼念怔然，好久才缓过神。
揉了几下眼睛，阖眼再眨眼，反复数次。
最后一片五彩斑斓的烟火团团上升，随即而来的是赞叹声。
还有柯曼念惊奇的发现声，笑得像偷吃到葡萄的狐狸——
“曹老师，您……又脸红了？”
被逮住的某人佯装深沉，依旧以静默应对。
试想想，一块冰山竟然几次在自己面前显露凡人才有的滚烫温度，能不惊奇吗？
于是乎，碎碎念念就没在她口中断过。
曹宁侑抬手捏了捏眉心，叽叽喳喳的声音虽然有点吵，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让他产生厌烦的心。
他也无法言明自己方才为什么突然产生这么一个生理反应。
一条路，隔断两种气氛。
前方，人影绰绰，拥挤不堪。
后侧，两人合坐，静谧安心。
她看向他的时候，不远处飘来一缕硝烟和硫磺的气息。
知道她说的‘夸你’并不是真话，但清澈干净的眸仁却仿佛装了整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他看到了自己。
心脏倏然‘砰砰砰’加快跳动频率，耳根蔓延到脸颊，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掩饰。
她很聪明，瞬间抓住他的异样。像是报复自己以前对她的种种不好，又像纤草拨弄蟋蟀般逗他。
时间差不多了，不能给她三分颜色就立马开染坊。
谁知他还未开口，那个欲开染坊的女孩目视前方，怔愣在原地。
顺着视线一瞅，目光一沉，气压低得不像话。
距离他们两百米处，一男一女正朝他们走来。
仔细观察便发现，是男人拽着女生。女生满脸不情愿，却挣脱不了男人的束缚。
大步流星的男人似乎察觉他们的注视，锐利的眼光先是一顿，脚步一合，并拢停下。
“唔……”
被他扯住的女孩没留意他的动作，额头撞上他坚硬的后背，闷哼随即而来。
“你干嘛停……”
‘下来’二字，在看到柯曼念后，彻底吞进喉咙里。
颜浅脑咕噜一转，右手穿过颜宇的健臂一挽，整个身体无比贴近，仿佛热恋中的情侣。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
颜浅一边细细找寻颜宇颀长的身躯，一边心不在焉应付旁边罗里吧嗦的徐览。
今天中午，她无意中看到颜宇买了橘子洲的小火车观景票，还是两张。
心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网住般，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微乎其微。那种撕裂的痛，从脚底蔓延全身，四肢百骸无一幸免。
出门买酱油时，酱油王的儿子徐览目光几乎粘在自己身上。
她敛起翻腾汹涌的心神，报复心一起，旋即朝他淡淡一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清纯如兰花般的笑容像五月的风，格外舒心爽朗，瞬间夺了他的心神。
只是徐览微然怔忡，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白，一时间除了脸红，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请等、等一下……”
暗恋的女孩主动跟自己讲话，任谁碰到都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敢对视她的清亮的眼睛，四下慌扫，磕磕巴巴开口：“我……我可以邀请你出去玩吗？”
颜浅秀眉一挑，果然是情场新手，哪有人在还没有几句对话和眼神交流后就敢立马邀请别人的？
樱唇微张，拒绝的话被脑海中猛然闪过的两张票面挡住。
“好啊。”
甜甜应了声。
待颜浅离开后，徐览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身后，酱油王徐刚刚把一批酱油装上车，回来瞥见儿子像被定住的般纹丝未动，接连喊了好几声，才把他唤回神。
还没问清缘由，徐览欢欣鼓舞跑出门，笑得像个疯子。
颜浅答应他的邀请了。
她说，今天下午就有空。
还说橘子洲今晚放烟花，要不要一起看。
那还用问，一定要！
又一声‘啪’，拍死今晚第七只在她身上作恶的蚊子。
都十月了，这些小东西还是会不依不饶出现。
这都晃到头了，愣是没看到颜宇，还有那个被他兄弟喊做‘嫂子’的柯曼念。
难道他们没有来这里？
不，不可能！
她是一路偷偷跟着颜宇过来的，要不是等身边这只挡箭牌……
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
思前想后，这个可能性越扩越大。
颜浅本就浮躁的心越发焦灼。
这么明显的情绪，徐览自然有所察觉，却误以为是自己没有及时合理安排还连累她在这里被蚊子咬的问题。
于是乎，企图弥补的他瞅见前方有间暗灰色的平房。
平房里侧，白炽灯亮如星辰。
“稍等我一下。”
说完，一溜烟跑了过去。
既然是小卖部，里面应该有花露水。
颜浅意兴阑珊，择了个长椅坐下。
正准备与挥翅而来的蚊子周旋斗争时，一道黑影兜头而下。
她买的香薰洗衣液气息缓缓飘入鼻翼，先是一愣，讷讷抬头。
背对着路灯的男人虽看不清眉目，她却肯定地知道，是他！
接下来，正如方才曹宁侑他们所看到的一样，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不由分拽住自己离开。
纵使满天绚烂的烟花勾人眼球，他却没有给两人逗留的机会。
柯曼念瞥见颜浅这么幼稚的动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接下来三个人，眉头均是一锁。
曹宁侑：还敢笑？
颜宇：没人性！
颜浅：强颜欢笑？
“浅浅——”
风中夹带的一声唤，再次打乱几个的心绪。
柯曼念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叫得这么亲密，有人该吃醋了吧？
曹宁侑敛目，面孔未着一色。
颜宇笔直站立，沉眸阴翳，抿嘴不语。
唯独颜浅，白皙的小脸面色慌乱，勾着颜宇的臂弯并未因此松懈。
徐览气喘吁吁而来，入目便是如此两两而立的情形。
握在左手的蓝色花露水瓶在见到颜宇后，手中动作立马紧了紧，拘谨局促使得他接连后退几步。
早就听说颜宇十六岁辍学，加入一个帮派混社会。
如今十八岁的他，桀骜不驯，气场强大，不怒自威。
这也就算了，竟然还碰到曹老师，原本积攒的勇气瞬间消散。
余下的，只是颓然的萎靡。
“这不是徐览同学吗？”
柯曼念双手环抱胸前，踢踏着步子走过去。
徐览挠挠头，尴尬打着招呼：“是我。”
转头朝曹宁侑鞠了个乖学生的躬：“曹老师，晚上好。”
曹宁侑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他。
“看来，橘子洲的这场烟火吸引了不少人。曹老师，您说，会不会等下散场碰到更多熟悉的面孔？”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像石子投掷湖面，刹那间，四张面孔容色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