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息
旱灾过后便是蝗灾，冀州城的平民百姓将方圆几十里的地都翻了个遍，连树根野菜也挖出来充饥。有些人听说沔州粮仓充足，相约去往沔州，渴求州令开仓赈粮，可是还未达到沔州，便饿死在了路上。陈文轩队伍路上碰到的那些白骨就是来自于冀州的流民。
饥荒早在两月前就出现端倪，可是送往朝廷的奏折前日才从冀州发出，朝中现在还不知道，冀州这个边塞重镇竟发生了史无前列的蝗灾和旱灾。
年末考核即将到来，冀州城守为了能够保住自己的官位，期望着能够更进一步，一直隐瞒不报，曾经有流民冲破荒漠去到沔州，沔州派人询问，城守只说那是群到处流窜以骗人为生的匪人。本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的官场原则，沔州太守就此打住不再过问，只叫人绑了送到冀州去。
直到水君辰下令大军驻军北疆，翼州作为必经之地，灾荒一定会被人发现，城守才在最近几日派人往朝廷送信，告知了旱灾一事。
厚重的车轱辘声传来，荒芜的田野间只听得见马匹的鼻息声和马车驶过路面发出的碾压声，一个头戴黑色面纱的人骑马扬鞭走在队伍的前面，后面是好几十个黑衣手握弓箭的黑衣大汉，队伍的后头是一车又一车的粮食，那粮车上，赫然有个“水”字。
“吁——”苏天真勒紧了手上的绳索，马停了下来。她将头上的黑色纱笠取下，这东西闷热又遮挡了视线，她很不习惯。苏天真一停下，风流儿立刻驱马与她并排而立，“寨主为何突然停下？若是再不走，等到那陈文轩带人找回来……”
苏天真默然不语，如青葱般的手指指向那田野不起眼的角落，那角落里依偎着一家流民。
唯一的男子眼窝深陷，身上的皮肉贴着骨头打着褶皱晃悠悠地挂在他的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了他骨架的形状。他的眼光无神透露着绝望，否则也不会看到这么多人的到来而无动于衷。他身旁的幼儿已经死去多时了，小小的骷髅扭曲变形，身上各部分的关节突出，枯瘦如同柴火。能够找到的树皮野草都已经进了他的肚子里，肚子因为不消化鼓鼓囊囊，与这干瘪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那女人呆滞地看向冀州灰黄的天空，颧骨突出，嘴唇干裂，只能从她呼吸的起伏看出她仍然活着。
苏天真叹了口气，“冀州的大旱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民不聊生，百姓们卖了妻儿只为了求得一点口粮，可是朝廷却想着……能救一人算一人，将那家人带回流云寨吧。”风流儿想要开口劝阻，但想到苏天真一贯如此，也只得吩咐人将那男子和女子抬到运粮草的马车上去。
将这粮草劫过来之后，这样的流民，他们已经陆续收留了好些个。
“有消息了？”冀州城内的驿站里，水佘将手中的兵书放下，轻轻地揉了揉疲惫的眼。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准备喝上一口。陈文轩与南州军汇合的日子就在今天，但他却迟迟未到，粮草未到大军就不能开拔，不能按时到达两国边境。若是这个时候云国挑起边事，后果不堪设想。
水佘身为水国军师，是这次镇守北疆的重要人物，水君辰让他与众位将军共同谋划各路军队的行军路线，兵种以及人数。陈文轩出发前就曾经向水佘建议给运粮的队伍配备骑兵以及弓箭手，却被水佘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军师，陈将军到了，只是……只是”，水佘抬眼瞄了下慌张的部下，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什么？”
“只是卑职未曾看到军队里有马车，也没见着一车粮草……”水佘急忙起身，一个不小心手里的茶水洒落到了桌上摊开的书上，他丝毫不在意，将茶水放到桌子上，他不相信地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陈将军，陈将军的粮草，好像没了……”那部下硬着头皮将自己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也将传言陈文轩的运粮部队中了埋伏，遇到了冀州悍匪无力抵抗的事情都告诉了水佘。
水佘蓦地坐回到椅子上，脸色发白，遇到悍匪，冀州怎会有悍匪，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陈文轩曾经向他讨要过骑兵和弓箭手，可是人和牲畜越多，他们需要携带的粮食也就越多，会大大拖慢行军的速度，他也就只给步兵，没想到……
“这次的粮草督运是谁？”他只知道运送粮草的武官是陈文轩，却忘了朝廷还配备了负责粮草督运的督粮官。
部下不敢看向水佘，生怕他将怒火发在自己身上，“是，是年勉年大人。”
“砰，”水佘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瓷渣迸裂得整个房间都是。部下深吸了一口气，垂眼望着地上的茶叶得残渣，大气也不敢出，早在回答水佘之前，他就知道水佘会是这反应。
年勉是皇上的近侍，在水国朝中出了名的贪生怕死，出了事就把事情往被人身上推。他喜欢巴结权贵，长袖善舞，扮丑逗乐，从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做起，一路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偏偏水君辰觉着年勉有趣，让他待在了自己身边，这次更是派了年勉监督粮运，可见水君辰对他的重视。
陈文轩当时要求增派人手的奏折指不定还在水君辰的案台上摆着，年勉说不定也看到过，这次的状况一出，少不得水佘要被参上一本。
就在水佘头疼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谈话声，“军师正休息着呢，将军有事等到军师醒了我再通报，您看……”
“火烧屁股了他水佘还睡得着？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半路被劫了粮去？不管他醒着还是睡着，都给我将他叫起来，就说我年勉有事找他！”
年勉的声音尖利刺耳，门外的军士听到了屋里瓷杯摔碎的声音知道水佘现在不想见人才推脱水佘还在休息，跟了水佘这么久，他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只可惜他不知道面前的年勉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