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贼
八叔的表情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凝重，我悄悄把门关好，站在李安邦旁边。只听八叔说，“我这个地保也当了十来年，镇上的人有夸我的也有骂我的，这也难怪，我这人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接下来的话你们可能会觉得有些过分，但我还是要说，等老爷子的丧事一完，你们还是搬出涯镇吧！”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纷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路家在涯镇上自认本本分分，从来不欺负人得罪人，虽然大伯做下了错事，可也不至于把我们全都赶出去啊？三叔着急的说，“八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大哥错是他的事儿，和我们两家有什么关系？”
说着，三叔朝我爹看了过来，没想到却被我爹狠狠的瞪了一眼。大伯在旁边低着头，好半天才说，“老三说的没错，事情是我一个人做下的，和别人没有关系，要走就让我走吧。”八叔却摇摇头说，“不，不是我要赶你们走，而是有人要赶你们走！”
联想起李安邦的遭遇，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八叔，你说的是有人盯上了我们家，要对我们不利吗？”八叔有点儿惊讶的看了我爹一样，我爹却说，“不是我告诉他的。”八叔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着我，“这孩子果然很聪明，路家还有希望，有希望啊！”
大伯重新点燃了熄灭的火盆，面无表情的跪在那儿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八叔长叹一口气说，“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有些事不该瞒着他们，就让我来说吧。”爹冲他点点头，大伯和三叔却一脸的错愕，我不禁猜测道，难道这件事只有爹一个人知道吗？
八叔说，“路家在涯镇算不上第一富户，更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可从来没有人敢小看路家，这不是因为你们家开着的几间铺子，还因为路家的祖先是涯镇的救命恩人！”
原来，在四十多年前，我们路家靠着祖上留下的积蓄安稳度日，爷爷和家中的兄弟一心读书，将来想要成就一番大事。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伙山贼盯上了镇子，想要趁夜进镇烧杀抢掠。就在他们聚集在酒馆商量的时候，恰巧爷爷去打酒，偷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大惊失色的爷爷连酒都忘了拿就匆匆忙忙的跑回了家，可是他说的话并没有引起家人的注意，爷爷气的直跺脚，只好跑到街上，挨家挨户的通知。生活在平安幸福中的百姓根本就不相信镇上来了什么山贼，更有人嘲笑爷爷是读书读昏了头，大白天的做梦呢。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眼看天色暗了下来，山贼们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爷爷一咬牙一跺脚，找耍猴人借了一面铜锣，“咣咣咣”的敲打着，大声喊道，“有贼啊，有山贼，大家快跑啊！”
那伙山贼酒足饭饱，正准备抄家伙大干一场，没想到还没动手，镇上的人都被爷爷吵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山贼冲进了路家，见人就杀见东西就砸。虽然镇上的人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原来爷爷说的都是实话，纷纷赶来帮忙，但是路家的人却被山贼杀了大半，剩下的人里也有不少受了重伤成了废人的。
八叔说，“唉，真是惨啊，路家血流成河，却保的其他人全身而退，大义，大义！那帮山贼被我们抓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山贼头子却跑掉了，临走时他还用血留下了话，说，说一定还会回来找路家人算账的！”
“什么？”我不由得叫了出来，“难道说，难道说，刚才在灵堂里打昏安邦的人，就，就是那时候的山贼？”八叔点点头说，“很有这个可能，这么多年了，你爷爷只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爹，就是不愿意更多的人跟着他一起提心吊胆，可该来的还是来了。依我看，你们还是暂时出去避避风头，等过一阵子，他们放松警惕了，你们再回来。”
八叔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大伯却说，“我爹尸骨未寒，若是连三七、五七都没过，我门就都走了，他一个人，一个人……”大伯实在说不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三婶看不上他这幅做派，冷哼一声鄙夷的说，“大哥，现在做这副样子还有什么用，昨天和爹顶嘴的时候，大哥你可是半点儿也不退让呢！”
都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三婶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就朝大伯的心窝子扎，爹顿时被气的想要骂人，就连三叔也听不下去了，“你给我闭嘴，男人说话还轮不到你一个女人来插嘴！”
素日里三婶霸道惯了，见三叔当着这么多人下她的面子，嘴角一撇拿帕子捂着脸放声大哭，“路洪霖你个没良心的，我嫁到你们路家，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然这么对我，我，我不活了！”说着，她竟然拉上傻站在一旁的路景风，大喊着要去跳河，却一头撞在我的身上。
我爹被闹的头疼，大喝一声，“老三家的，胡闹！”三婶从来没见过我爹发火的样子，当下也被吓了一跳。八叔说，“洪霖家的，公爹还在棺材里面躺着，你就在这儿胡闹，真不怕他夜半回魂的时候来找你吗？”
不知是被三叔吓到了，还是三婶心里有鬼，她果然安分了下来。大伯说，“八叔，我是路家的长子长孙，有什么都由我一人来承担。洪泽、洪霖，你们赶快收拾收拾，天亮前就出镇去吧！”说完这些，大伯再不看我们一眼，专心的往火盆里放着纸钱。
火光照在大伯的脸上，竟然有说不出的坚毅。八叔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对我爹和三叔说，“洪哲说的对，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只带细软，别的就锁在家里，我会找人替你们看着的。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走！”
“不行！”没想到爹和三叔一起出声反对，爹说，“大哥，你是路家的人，我也是路家的人，要生一起生，要死就一起死！”三叔也说，“对，不管会发生什么，这儿是我的家，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一家人做出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八叔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要留下来，就要有心理准备，那些人随时会来，你们要有所准备。”
关於这点，我们都没有考虑过。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恍惚觉得门外有不一样的动静，想要转头去看的时候，却听到耳边“嗖”的一声，有破空声想起，紧接着灵堂里的蜡烛熄灭了，所有人都被黑暗包围了。
“救，救命啊！”三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不知谁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只剩下“呜呜”的挣扎声。一时间四下里连呼吸声都停止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惨淡的月光从窗纸上照了进来，我分明看到有两个手指头肚那么大的窟窿，外面的人应该是扔了什么进来打灭了烛火，就凭这份本事，我们路家的胜算就所剩无几了。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灵堂里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火盆里的火又熄灭了，大伯跪着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而刚刚三婶拉着儿子站在最靠门的地方，以路景风那庞大的身躯，我第一个应该看到的就是他，可是现在，他们也不见了。
被抛弃的失落和被孤立的恐惧一起涌了上来，我想叫，却害怕惊动外面的人对我不利，只能在黑暗中慢慢的移动，伸出手去摸索。可是无论是前后左右，我摸到的都是空空如也，就连爹娘和八叔也不见了吗？
我不禁开始怀疑，难道刚才站在这里为路家的前途担忧，为兄弟着想的人，都是假的，都是我自己的幻想吗？越是这么想，我就越觉得脚下直冒寒气。
“不不不，这可能只是一场梦，等我睁开眼睛，一切就都过去了，爷爷还活着，大伯也没有和张寡妇私奔，爹娘就在周围！”我暗暗的在心里想着，然后攥紧拳头，默数“一，二，三”，猛的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漆黑的一片，缠绕在鼻尖的燃烧香烛纸钱的味道还没有散去，我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我到底该怎么办？是继续待在这里等到天亮，向附近的人呼救，还是现在重新点燃蜡烛，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声乌鸦的嘶鸣让我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我咬着嘴唇告诉自己别怕，不用怕，淡淡的血腥味提醒我死亡近在咫尺，出去还是不出去，这是个问题。
这种情况下，出去和不出去，我要面对的都是未知数，要么生要么死，我决定先逃出去再说。深呼吸几次，我鼓足勇气向外迈出一步，可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猛的抓住了我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