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里逃生
天空依然阴沉，阳光躲进低低的云层里。阿黄打算先到龙爪村找个地方埋伏起来。到了荔枝树林外那条通向龙凤桥的小路上，又落下浓雾般的细雨。细雨不停地打在阿黄的身上，他感到冷飕飕，嘴巴又特别痛，门牙好像磕破了。走了一分钟后，他停下了脚步，他把襁褓放到路边那条铺有稻草的田埂上。顿时，他发现自己的嘴角流血，还有几滴鲜血滴落脚跺上。
小铜锣这时候还没有睡醒，但是襁褓已经被雨水打湿掉，一大摊水渍露在阿黄的眼皮下。大黄狗竖起耳朵听了听，他朝前面望了望，一伙村民从龙凤桥影影绰绰地跑过来。阿黄推断他们或许也是来追捕自己的人，于是咬起襁褓，跑进一块刚刚犁起来的稻田里，之后又跑进隔着三块稻田的田坎边那个废弃的砖瓦窑里。到砖瓦窑里躲一躲再说，他想道。
砖瓦窑里尽是破砖烂瓦，还有很多枯板朽木，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又没有一处干爽的泥面，到处散发着潮湿、腐烂的霉气味。大黄狗在砖瓦窑里转悠着，他正要找个暗洞躲进去，美如玉拍着翅膀冲进来。“阿黄，阿黄，这里不安全，蒋门神带警察来了！你得快跑呀！”啄木鸟在大黄狗头上叫道。
阿黄慌忙奔出砖瓦窑，朝眼前那条特别高的田埂冲过去。阿黄在田埂背后伏了下去，他把襁褓放在脚下，再把眼睛贴到一条泥缝里。他见到一大帮人冲出荔枝树林，又冲进了砖瓦窑，紧接着又像潮水般从砖瓦窑涌出来，再大叫大嚷着向这里扑来。他们一定发现了我，阿黄想道。
阿黄连忙又往前面那条同样高的田埂跑过去。然而，当他一跃而上那条田埂时，危险发生了。一颗子弹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当他从田埂上跳下去时，又有一颗子弹擦背而过。紧接着，一颗颗子弹在他的头上横飞着，他于是不敢再跑了。
大黄狗把小铜锣放到身边一小把稻草上。小铜锣忽然睁着眼睛望着他，仿佛还笑了笑。小铜锣的眼光亮晶晶，好像两颗星星那样。“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被他们抢走的。”阿黄对小铜锣说，用前腿把襁褓裹起来。
这时，雨停了，那追捕的人群的大喊大叫声也渐渐消逝。只见那两个大盖帽警察握着手枪猫着身子一步步走来，阿黄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王阎婆攥着一条扁担，蒋门神提着一把猪肉刀，李阿鼠揣着一把两头尖的铁叉，他们都龟缩在这两个警察的屁股后。再远处，十多个村民不是拿着竹稿就是拿铁铲站在砖瓦窑前面。在隐隐约约之中，阿黄看到刘如狼扼着那把钢叉，刘如熊提着一根铁铲，杨阴金攫住那把弯弯的砍骨刀，马头娘抓住一把竹扫帚，黄月婆抓住一根木扁担。
想不到黄月婆也来了，阿黄悲哀地想道。他忽然感到了一阵阵悲凉。时间一秒钟一秒钟过去，阿黄紧紧盯住那两个警察。他想，如果这两个警察一靠近就先把他们扑倒，再把李阿鼠和蒋门神扑倒。只有把这四个家伙扑倒才有可能继续逃跑，才有可能脱身。想罢，他将前蹄按到眼前那块十分坚硬的泥面上，后脚往后蹬了蹬，蹬到草皮上，身体稍微往前倾着。这样，我就可以跃得更快，跳得更高，才更快扑到他们头上，大黄狗想道。
阿黄正在这样计划着，那两个警察忽然在一大堆稻草后面停下了脚步。阿黄正揣测着他们要干什么时，他们头碰头，鼻碰鼻，嘴巴碰嘴巴，咕嘟咕嘟地商量起什么事来。两分来钟，那个矮个子警察将那个高个子警察推了一把，高个子警察于是走到稻草前面，用枪膛顶了顶帽尖，接着扭了扭脖子，用女人一般的声音爹声爹气地说：
“阿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藏就在田埂后面吗，你就藏在我们面前吗？我们现在不是打不死你，我们之所以没有继续朝你开枪，并不是我们没有子弹了，又不是我们怕你了，更不是我们胆怯变成了缩头乌龟了。其实我们是看在小铜锣的份上，看在一个无辜的婴儿的份上。当然，我们也是可怜你，怜惜你。我们之所以可怜你，是因为你是一条多么有爱心的大黄狗。我们之所以怜惜你，是因为你是一条比我们的警犬还要勇猛还要彪悍的大猎狗。所以阿黄，老实告诉你，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向我们投降，我用我的荣誉和地位向你保证，如果你主动出来向我们投降，我保证不向你再开一枪一炮，保证不打掉你一根鬃毛，保证不伤害小铜锣一根头发。我现在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在这一分钟里你必须作出决定。否则，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到时你就不要怪我们把你打成烂泥巴啦！”
高个子警察说完，矮个子警察又走了出来，他挥动着手枪，鼓起嘴巴，用喑哑的声音说道：“阿黄，你最好不要犹豫了，如果你投降了我们的话，我们一定把你举荐到我们的派出所里，任命你为警犬大队长，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去捉那些坏人犯人，让你争得荣誉，让你永远过上好吃好住的日子。说实话，你现在真是蠢笨到连一头大水牛都不如了，你还要那个还不足月的小铜锣干什么？难道你不觉得他是一个累赘吗？你不如把小铜锣交还给王阎婆和蒋门神他们，随他们怎么处置好了。何况，阿根嫂都不想要小铜锣了，你还要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难道你不觉得那是多余的吗？”
阿黄不想回答他们，他此时甚至觉得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一种污辱，一种蔑视。他越听越恶心。你放屁！把小铜锣交给蒋门神？你们够胆就冲过来，看我不把你们的脖子拧断才怪！阿黄绷紧了每一条神经线，盯着那两个警察暗地里骂道。
一分钟眨眼过去。“怎么办？伙记，我们是不是继续冲过去？”高警察举起手枪问矮警察。
“但是射中小铜锣怎么办？”矮警察答道，按下了高警察的枪膛。
“那也是，要是小铜锣死了，我们要受处分的，话不定饭碗也弄掉了。”高警察拉了拉大盖帽说。
“再等一等吧，看大黄狗跑不跑，若果他再跑到田野里，我们就马上开枪打死他。”矮警察瞄着阿黄说，“这回，我们一定要瞄准了再开枪，你打他的屁股，我打他的肚子，他倒下之后，我们再打烂他的头。”
“不如你打他的屁股，我打他的肚子。他被撩倒后，我们再把他的嘴巴打烂。”高警察嚷道。
“我是神枪手，我怕你打歪呢？”
“我也是射击冠军——我还怕你射到天上去呢。”
那两个警察在你一言我一句地争拗着，蒋门神踩着脚发起唠叨来：“你们还拗来拗去干什么？就快天黑了，我看一天黑我们就无法找到他们了。要知道，我是给了出差费你们的，你们还是快点冲上去把小铜锣夺回来吧！”
“蒋大哥，我们不是不敢冲上去，我们是怕射死小铜锣，你知道不？”高警察对蒋门神说。
“蒋主任，我们宁可把那个臭钱还给你，我们也不能冒那个风险，你知道不？”矮警察跟着说。
“那会丢掉铁饭碗的，知道么？”高警察说。
“那样会降工资的，知道不？”矮警察说。
“刘唐，难道你不会说小铜锣是跌死吗？”蒋门神对矮警察说。
“王虎，难道你不会说小铜锣是阿黄咬死的吗？”李阿鼠对高警察说。
“警察叔叔，难道你们不会说小铜锣早就死掉了的吗？”王阎婆说。
刘唐望着王虎：“是呀，要是我们都说小铜锣早就死掉了，是那头大黄狗咬死的，鬼知么？”
刘唐说罢就要往前冲，忽然，一大片红嘴啄木鸟嘶嘶叫着从龙爪山飞下来，他们越过龙凤河，从阿黄的头顶上风起云涌一般卷过去。眨眼间，他们如同飓风一般落在刘唐和王虎身上。刹那间，刘唐和王虎好似在突然之间被卷进了一个骇人的旋窝里。
阿黄的心正怦怦乱跳着看着这一切，只见又有一大批啄木鸟如同黑云一般越过头顶，再笼罩到蒋门神、王阎婆和李阿鼠的头上、脖子上和眼睛上。
大黄狗还在惊心动魄地观望着，一只红头啄木鸟忽然在他的耳边大声喊道：“阿黄，阿黄，我们帮你来了，你快点跑呀！”
阿黄见是美如玉，他迅速叼起襁褓，憋足劲儿往后飞跑，他跃过了一条条田埂，又冲向了背后那条龙凤河，再跑到了龙凤桥上。他一口气跑到了龙爪山下，他朝龙爪村望了望，想了想，接下来又往龙爪山上跑去。大黄狗跃过一块块顽石，又穿过一棵棵松树，当他跑到半山腰时，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清脆又苍凉的枪声。他冲上一个高高的山坎边回头眺望，只见龙凤河前面的田野上一只只啄木鸟鸟纷纷中弹，他们从空中栽下去，像一片片处树叶落下去。 几分钟后，枪声慢慢消停，一片空寂，唯有一缕缕青烟滞留在昏昏沉沉的旷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