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后生可畏
陈丹青知道，若是这位张先生愿意的话，将这座盈月楼毁去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当然，如果不是在这座城里，她们也不敢斗胆去招惹一位儒家圣人。
张先生走了。
走的时候五位花魁亲自出面，倚在那游廊抄手上，姿态千娇百媚，声音软糯悦耳道：“先生慢走。”
那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叫楼下那群酒客好生羡慕，心道不愧是功德坊的首席先生，这份寻花问柳的本事，当真叫人佩服，听说中州还有位读书人，叫什么奉旨填词柳三变，常年眠花宿柳，不仅被一群青楼妓伶视为知己，常年以经济资助，甚至死后，都是那群妓伶凑钱替其安葬，每年清明节，又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会”，不得不说，就狎妓这块儿，这些读书人可是祖师爷般的存在，不服不行啊。
至始至终，那位张先生都没有看叶贤余一眼，这让少年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同样冷眼旁观这一幕的怪老头儿，扯了扯嘴角，不屑说道：“糊涂人假糊涂，明白人真明白，狗屁的规矩。”
叶贤余坐在老头儿的对面，将那壶烧开的水冲入茶叶之中，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少年将一碗茶沏满，端了过去。
老头瞥了他一眼，接过茶碗，大口饮下，这一番牛嚼牡丹的荒唐做法，就连叶贤余这样的不懂行的人看来，都觉得是暴殄天物，可偏偏这老头儿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无话可说。
少年倒也不客气，给自己沏了半碗茶，轻轻喝了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苦涩，或许与那春水井里的活水有关，不管如何苦涩的茶，都能煮出甘甜的味道来，着实神奇。
叶贤余没有多想，喝完茶拎起酒转身就告辞了，那怪老头连一句挽留都欠奉，只是眯眼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
说起来最近的怪事的确很多，就如大好晴日里的一声霹雳，就如眼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在阳春街某处偏僻的巷道里，一个醉醺醺的中年汉子手里提着半壶酒，踉跄的走在路上，不远处深巷中的锅碗瓢盆声、车马行走声，不断传入他的耳廓，但他却充耳不闻，只是没走多久，便倒在一旁的角落里，仿佛醉死了一般，对于远处发生的一切，仿佛毫无察觉。
一道黑色而娇小的身影从雨幕中缓缓走了出来，手中握剑，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在她的身前，倒着一个人，七窍流血，却始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骤然间，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在此刻垂落，将他原本已经全无血色的脸，照得煞白一片，亦是将他从浑噩中惊醒。
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在颤抖，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
“你不能杀我，我是晁阳国君御旨册封的正神，守护这一方水土的安宁·······”
那位黑衣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无喜无悲。
那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头，豆粒大小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爬了起来，死死抱住那位黑衣少女的腿，求饶说道：“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条生路·······”
只是下一刻，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从出剑到收剑，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那位黑衣少女看都不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直接转身离去。
风雨如晦人如鬼。
许久之后，那位醉倒在角落里的中年男子悠悠转醒，站起身来，眼中却不见丝毫醉意，看着远处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泊，自言自语道：“还真是热闹，居然连正儿八经皇帝册封的城隍正神都给宰了，后生可畏呐。”
想到这里，中年酒鬼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事情和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便也不去多想，继续赶路去了。
在嵬城之中，似这样偏僻的巷道还有很多，大多也似他这样的下层平民居住于此，周围嘈杂而拥挤，比起乌衣巷里的富贵环境来，自然是天壤之别。
脚下的青石板路并不平整，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水塘，还有被雨水冲刷来的污秽之物，中年男子小心避开这些，然后朝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铺走去。
店铺不大，那座用来冶火的炉子便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空间，诸如淬炼和冷却的案台，只能安排在偏僻的角落里，很明显，这是一家打铁的铺子，不过有别于其他打铁铺的是，这里只铸剑，也只铸好剑。
所以哪怕是晴朗的天气里，也不见得有几个人来光顾，更不说眼下了。
中年男子走到店铺的屋檐下，刮去鞋底的污泥，然后推开了店门。
柜台上，那盏昏黄的烛灯后面，趴着一道略微臃肿的身影，或许等待太久的原因，那道身影的主人已经睡去，有因为门外的冷风忽然灌了近来，将她从睡梦中冻醒，她抬起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当看到不远处那道身影，闻见他一身的酒气时，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说道：“你还知道给老娘回来？！”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相貌寻常，身材已经有些走形，这样的女子自然和漂亮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从她的口气里可以听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中年男子被她骂的不敢还口，蹲在角落里，只是赔笑着。
“几天都不见一个客人，家里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还笑！”
那女子伸手揪起他的耳朵，没好气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有人问到：“这里是宁字铺？”
中年男子小声嘀咕说道：“这不生意就来了。”
说完，扯着嗓子问道：“铸剑来的？”
门外那人嗯了一声。
中年男子顿时换上一脸笑容，搓了搓手，对着自家媳妇吆喝了一声，喊道：“芸娘，出来接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