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两座江山
朱家祖宅。
那位美艳无比的贵妇人抬头，看着黑暗昏沉的天穹，眼睛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刻意味，只有真正熟悉她的人才知道，此刻她心中远非表面那样的平静。
“是昔日大蜀的传国玉玺，真正的仙家法宝。”
在她身后，那位白发苍苍如耄耋老者，容貌却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坐在石桌前，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两桌的饭菜之后，也不过堪堪打了个饱嗝，却把负责送菜的婢女们吓得不敢说话，唯恐他一个不留神把自己也给吃了，等到酒饱饭足，又朝身后婢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者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恐慌，尖叫一声跑开。
调戏完朱家美婢的男子显然心情不错，笑着说道：“只是没想到儒门那群迂腐之人，竟然愿意把这样的宝物放在他身上，难道说当真有给他重塑肉身的打算？还是说仅仅是为了弥补内心的一些愧疚？不过这小子倒也算狡猾，最后还想着逼你动手。”
美艳妇人平静说道：“我们想利用那两个外乡人探清虚实，他又何尝不想借我们之手打开局面。”
看着当初初入宫时还很稚嫩，如今却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马夫痛饮了一杯酒，说道：“在皇宫大内任职几十年来，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明里暗里，不计其数，就像你淑妃娘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气运使然，更重要的还是那一份实力，但说到底那还只是晁阳一国之都，而今此处却汇聚了五州十国所有的势力，走错一步，可能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当初的西蜀何尝不是这样。”
美艳妇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马夫唏嘘道：“当初那位女子，可是真正的陆地剑仙，以一己之力压得蜀中剑阁抬不起头来，她一生之中出手次数不多，但注定要在青史上留下赫赫威名，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与温长天的那一战，一剑出蜀去，让天下无数用剑男儿折剑又折腰，最后自己散尽三魂七魄，为西蜀争取了二十年的苟延残喘，前无古人，至于是否后有来者，我看不太可能了。”
听到他说起那位女子，美艳妇人的眼中也是充满了浓浓的钦佩之色。
台面上身份是马夫却足以和晁阳皇妃平起平坐的男子，又灌了一口酒，眯眼说道：“如今的嵬城，还真的是一块肥肉，谁都想要分一块。”
“肥肉未必至于，更像是一根难啃的骨头，只是不知到最后，又有几人能活着走出去。”
马夫好奇问道：“娘娘何时变得这么悲天悯人了？”
美艳妇人摇头道：“我只是想替陛下多收点好处回去，这么多死人呢。”
男子哑然失笑。
以后晁阳国君岂不是坐拥天上人间两座江山了？
……
春水巷里春水井。
没了剑的老头更像是一个从田里归来的泥腿耕夫，夜色之中来到这条偏僻寂静的巷道里。
没有司井河神，也没有土地城隍，仅仅是一口井，孤零零的出现在小巷的尽头。
老头儿沿着巷道走到那口古井旁边，周遭略显冷清阴森，孑然一身，一如他这些年四海漂泊的人生，负手站定，默不作声。
不远处还有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乞儿，从晌午坐到了黄昏，似为了等人而来。
当初那一战死了很多人，但总有人活下来了，哪怕活得很艰难。
老乞儿瘸腿又瞎了眼，但总归手臂还是好的，所以他一边拉着胡琴，一边沙哑着嗓音，低声哀唱着。
“俺曾见锦官玉殿莺啼晓。”
“楼台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
“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李。”
“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西蜀》，放悲声唱到老。”
……
更远处的地方，那家始终点着一盏烛灯的铁匠铺里，身材魁梧的汉子一手捧着酒碗，闭目凝听歌声，左手拍打膝盖，敲击的节拍，重而坚定，如同打铁，不知不觉中，竟已泪流满面。
想昔日蜀中万家灯火，而今就只剩这一盏未灭了。
……
夜色渐深，老槐巷乙字户的大门被人推开，露出一缕昏暗的灯火来。
叶贤余随手带上门，而后放轻手脚朝屋子里走去。
那黑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坐在屋子里唯一的床榻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少年。
“你醒了？”
少年微微一怔，而后将手中的包袱放下，说道：“刚好，我从外面买了点吃的回来。”
一碗馄饨一碗面。
少年很自然的将那碗馄饨递给了黑衣少女，自己则是端起那碗葱香面，然后开始一声不吭的闷头大吃，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见他脸上那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以及那被咽在喉咙里的猩红血迹。
少女十二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并没有去动那一碗馄饨，而是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受伤了。”
“咳咳……”
叶贤余听到这句话之后，微微一怔，忽然咳嗽了起来，像是被呛住了，脸色变得更加红晕，渗出血丝，也不自觉。
他受伤不轻。
没想到那个小姑娘会睚眦必报到和他一个小人物过不去，当真寻到了他的踪迹，还差点杀了他。
一个从不可知之地走出来的绝世妖孽，哪怕不曾动用真正的通玄本事，也绝非他能够轻易扛住的。
好在那个跺上一脚便能让整座天下抖上几抖的灰衣老者，今晚没有随她一起出现，否则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说，当然，更关键的是在最后时刻，乌衣巷里传来的动静惊退了那位小姑娘，他猜到了一些东西，但还不能确定，他知道这座城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其中大部分便是用来约束似小姑娘这样的外乡人。
所以哪怕再危险的时候，他也不曾想过太多。
因为他知道，在那些人眼中，他的命远不如他们值钱，所以他们会更加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