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胆小的救命恩人
巡夜的守兵往来交错地在营地四周巡视,营地正中处的一顶帐篷内火光格外明亮,不时传来喧闹声。
慕伊伊一个人坐在帐篷外的地上,听着里面的嘈杂。
帐内,随行的军医正在给白笙治伤,药开了一帖又一帖,不断有人从军帐内拿着药方匆匆跑出。
慕伊伊觉得一阵无语,这军队里都是些大男人,只知道打仗练兵,如今竟然要去给一个女人煎药,随行的军医也是个男的,傅远之那个小气鬼,肯定不会由着军医脱了白笙的衣服检查她的伤势,可是这么多人进进出出,自己又故意坐在这大帐外,竟然没一个人想到要找她帮忙的?
她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自己长得有这么凶神恶煞吗?白日里才刚刚救了她的命,傅远之也不至于如此不信任自己吧?
看着周遭的人都这样忙进忙出的,自己却坐在这儿无所事事,慕伊伊心里觉得异常不舒服,她低声轻咳了一下,埋着头又往帐前正中挪了挪,刚坐稳,就被人一脚踢在了背上。
“哎哟!”
她疼得一跃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刚想转头骂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却是先开口了:“姑娘,你行行好,就别堵在路中间了,将军正为白笙姑娘的伤着急,我们也都忙着呢,你堵在这儿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那士兵说完,便急忙赶去煎药,转身就走,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
慕伊伊半张着嘴,话就在嘴边,生生又给咽了下去,看着那人的背影愣了一瞬,不知怎的,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烦躁得很,嘀咕了一句“你们都是瞎子吗?”,便扭头走了。
傅远之在帐子守着白笙,看她疼得头上直冒汗,却是一声不哼,不禁心疼,自责自己不该抱着侥幸心理让她去冒险,他只能柔声安慰她:“乖,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白笙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
只要他肯陪着她,她便是不疼的。他这样冷漠寡言的人,能对自己柔声细语忧心至此,她便知足了,即使在他心里,她终究是没有皇位重要的,那也没关系。
“将军,白笙姑娘左肩上的伤乃是最重之处,失血太多,已经伤及了内在,不过属下开了几服补血固元、生肌止痛的药,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其余的伤,抹些寻常草药便也没事了……”
傅远之连连点头,却见军医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还有什么问题,您但说无妨。”
“…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转头望向白笙,“敢问姑娘,您这左腿上的疤痕…可是一直都有的?”
白笙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努力将身子坐起来,傅远之急忙将她扶起,靠在了自己怀里。白笙看见那疤痕,便愣住了。
傅远之听了军医的话,也看了过去,确是有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暗红疤痕,除了颜色外,看起来却和正常的皮肤没什么两样。
傅远之见白笙愣住没说话,便问军医:“这疤痕上毫无外伤,一看便是陈年旧伤,或是自打出身便带着的,您为何这样问?”
“回禀将军,属下方才替姑娘检查伤势之时瞧见了这疤痕,想着为了保险,便也查看了一番,可属下见识浅薄,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伤,故好奇一问。”
白笙回了神,盯着那疤痕问道:“什么症状?”
“姑娘,属下方才施针验穴,您这疤痕下的肌肤和经脉,已然完全坏死了!可怪就怪在,这疤痕周遭的血液运行流畅,丝毫不受影响…”
白笙闻言,脸色一变,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傅远之连忙搂紧了她,安慰她道:“你且放宽心,这疤痕面积这样小,就算是肌肤完全坏死了,也不会影响你走路的。军医,你这话也说的奇怪,既然经脉已然坏死,血液如何从此处流过,上下的血液又该如何联通?”
“将军若是不信,就请允许属下用匕首割破这坏死的肌肤一试,看有没有血液流出。”
傅远之听了这话,便去看白笙的神色,她却像是走了神一般,只是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但试无妨”,傅远之便也点了点头,那军医便熟练地动了刀,也果然没有血液流出。
傅远之神色有些诧异,疑惑地看向军医。
“将军,属下行医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症状,所以不敢随便开方子。”
“真不碍事?”傅远之又问道。
军医还没说什么,白笙突然喃喃开了口叫了傅远之一声,只是眼神还是呆呆的。
“嗯?”傅远之忙应声:“怎么了?你、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没事…就是被军医的话吓到了……”
“将军恕罪!属下胡言乱语,惹恼了白笙姑娘,是属下言语有失!”
“…行了行了,你且下去吧。”
“谢将军!”说完,那军医便忙不迭地出了帐子。
见军医出了帐子,傅远之便安慰白笙道:“你别放在心上,你看你这腿,不一样还是能走会跳吗?”
“嗯…我缓一缓便好了…对了,也不知今日救我的姑娘怎么样了,她也受了伤,你也去看看她吧,免得叫旁人觉得你不知恩义。”
“好吧,那我去看看,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嗯。”
替白笙掖好了被子,傅远之便快步走了出去,白笙躺在床上,却并没有因为白日的疲惫很快睡去,而是异常清醒地瞪大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暮色深重。
傅远之出了帐子,长舒了一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却没见慕伊伊的影子,便招呼了一声几步外的一名卫兵。
“你看见今日随我们回来的那个碧衣姑娘了吗?”
“回将军,方才属下还看见她坐在这儿,这会儿…”说着四处看了一圈,挠了挠头,“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行了,你去值夜吧,我自己去找。”
“是。”
天色越发暗了,傅远之又叫了两个士兵,便分头去找慕伊伊。
片刻前,慕伊伊离开了大帐,便毫无目的地乱走,正低着头腹诽傅远之,右肩却猛地被什么砸了一下,她警惕地回头,是一个小石子。
慕伊伊盯着那石子飞来的暗处,林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又回头看了看大帐的方向,想了几秒,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心里紧张得很,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要不是招式投机取巧,别说救人,自己都不一定能保护得了,可她转念一想,这里离大帐这么近,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她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边在心里安慰自己,突然感觉身后一阵凉风,吓得立马回过头去。
“啊!!鬼鬼鬼…鬼啊!!”
她的脸正对着那人形的黑影,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失声大叫了起来。
“是我。”
闻言慕伊伊定睛看了看,借着朦胧的月色,隐隐约约看出了那黑影的样子,好像是个女的…是白天那个榕城老大!
认出了人来,慕伊伊更是心惊:“你你你来干什么?!你已经放了人,可不能出尔反尔!”
凌月正要说话,随即眼神一瞥,回身、甩腿、后跃一气呵成,截住了朝她扔来的长剑,果然,正是傅远之。
“孤身一人就敢闯到我的大营来,很好…”
话音一落,傅远之蹬地而起,朝着凌月杀去,两人迅速纠缠在了一起,慕伊伊一看这架势,立马弓了腰,畏畏缩缩的就要溜,凌月眼尖,见她要跑,立马用尽全力将傅远之踢开,抽身出来,朝着慕伊伊而去。
一见凌月朝她连跳带跃地冲过来,慕伊伊吓得撒腿就跑。
眼看慕伊伊就要落在凌月手里,好在傅远之扬剑及时挡了过来,将慕伊伊护在了身后,凌月反应不及,竟被傅远之一剑划伤了胳膊。
凌月收招后跃,看了一眼胳膊上的伤,右手这才握住了腰间的佩剑,目露杀气盯住傅远之。
慕伊伊一见她这能吃人的凶狠眼神,跟方才完全是变了一个人,立马往后退了一大步:“女侠,冤有头债有主,我…我可没伤你啊。”然后立马指着傅远之道,“是他,是他干的,和我可没关系,我…我就先走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脚一步一步往后挪,刚想转身,一把被傅远之拽住了胳膊揪了回去:“你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你别想溜!”
说完,傅远之狠狠瞪了慕伊伊一眼。
慕伊伊一下子急坏了,使劲想挣脱傅远之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根本脱不了身。
正在这时,凌月提剑直指傅远之杀了过来,傅远之刚想将慕伊伊推开,不想这丫头这么不仗义,竟然抢先一步将他推向前去。
剑刃离傅远之的喉颈只在毫厘,凌月突然眼神一闪,收了招一跃后退而立,她往傅远之的腰间看了一眼,又深深看了慕伊伊一眼,然后收了剑,纵身后跃,很快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傅远之盯着那林子看了片刻,也收了剑,一回头,便看见慕伊伊小心翼翼地抬着步子,一副又要开溜的样子。
“站住。”
慕伊伊闻言立马停了步子,扭扭捏捏好半天才转过身来,眼睛也不直视傅远之的脸,一副无颜相见的模样:“远之兄…我、我刚刚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本能…本能地推了你一下下……”
“哦?是吗?”
“是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胆儿小……”
“呵,是吗?”
“…再说了,那也是你欠我的!我今天救了你的女人,又差点害了你,我们扯平了!”
“……你还真是有脸说。”
“我怎么没脸了?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为你挡刀啊?!”
“所以你不挡刀,就可以推我挨刀了?”
“我…好好好行了行了,我不跟你争,我错了还不行吗?大不了你给我一刀,这总行了吧?”
说完她便闭了眼,眉头拧成了一团。
‘唰’地一声拔剑的声音,慕伊伊立马睁了眼,“你还真来?!”
只见傅远之弹了弹剑身,宝剑便发出清脆的剑鸣,傅远之看着慕伊伊说道:“刚刚那一剑差点割了我的脖子,为了公平,我也给你的脖子来一下好了。”
“傅、傅远之…”慕伊伊吓得连连后退,眼睛瞪得老大,死盯着傅远之手中的剑。他却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轻抚着剑身紧跟着慕伊伊的步子。
“你既然这么胆小,今日在榕城竟有胆量救人吗?”
慕伊伊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剑,咽了一下口水,终于停下了步子:“我说还不成吗……今天吧,其实我是在城里偷衣服来着,刚偷完出来就碰上了那位小姐…那我都被那么多人看见了,跑也跑不了,心里想着还能有个漂亮姑娘陪我一起死,也算是老天有眼了,就上去帮忙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打着打着,那个领头的突然就说要放了我们,然后就把我们放了。”
“……”
“我说的是真的啊!我今天晚上见着她就觉得她是后悔放我们走了,所以我才害怕要逃跑来着!”
“好,那我问你,她临走的时候为什么那样看你?”
慕伊伊不说话,却恶狠狠地盯着傅远之看。傅远之皱了皱眉:“你这样瞪我干什么?”
“你看吧,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瞪你,那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啊!”
“……”
“诶?对了,她还看你腰间那个玉佩了呢…”,她像是抓着了他什么把柄一般地笑了起来,突然她又神情一变,紧张兮兮地问道:“这玉佩不会根本就不是你捡的,而是你偷的吧?”
“……你少转移话题,我还要问你呢,你也在找这个玉佩的主人,她看了这玉佩也是那样奇怪的反应,你们俩儿…该不会有什么渊源吧?”
“呵,”慕伊伊冷笑一声,用头点了点凌月离去的方向:“你觉得那样的高手会有我这样功夫差的朋友吗?”
“那可说不准。”
“你、你既然这么疑神疑鬼的,那还留着我干嘛,赶我走好了!”
“我从来就没留过你,路在那边,不送。”说完,傅远之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儿来。
激将不成反坑了自己,慕伊伊万万没想到这个挨千刀的傅远之根本不吃这一套,害得她现在尴尬无比,因为她根本就不敢离开这大营。那个女人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一走就和她撞个满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慕伊伊瞪着傅远之那张臭脸,突然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远之…远之~~你可是南楚的大将军,你肯定不会忍心一个可怜的南楚小女子就这样被湖国给抓去吧?”
“我忍心。”
“……”慕伊伊结舌了片刻,“好你个傅远之,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信不信我又嚷嚷,让你的弟兄们都听见我是你的女人!”
“我就知道你又会来这一套。”说完,傅远之的剑已经架在了慕伊伊的脖子上:“那就看看是你说得快,还是我的剑快。”
这下慕伊伊彻底傻了眼,愣愣看着傅远之,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傅远之…呜呜呜…傅远之你别、别赶我走…呜呜…我不想死……”
哭着哭着,她也顾不得架在脖子上的剑,干脆蹲了下来嚎啕大哭,原本林子里还算隐蔽,慕伊伊这一哭,巡查的士兵这才察觉到这里的异常,立马赶了过来,却看见傅远之正看着地上哇哇大哭的慕伊伊,一脸无奈。
傅远之看到丈外那几个踌躇不敢往前的属下,只得安抚眼前这个看似弱小实则无赖的人:“……好了,别哭了…”
“你要赶我走我还哭都不能哭吗……呜呜呜…”
“……我没说要赶你走。”
“你明明说路在那边不送我了!”
“我…咳…我刚刚是说回你营帐的路在那边,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慕伊伊止住了哭声,眼角还挂着泪,连忙顺着台阶下来:“那,那你还不扶我起来?”
“……”
傅远之看了一眼几步外愣愣站着的一排士兵,只能心一横,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傅远之咬了咬牙,忍住没出声,这个疯丫头,竟然还敢掐自己一把!!
“咳…你们几个过来,送慕伊伊姑娘回我的营帐。”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不知傅远之到底什么意思。
“……我今夜在你们的营帐里休息。”
“可是白笙姑娘还在您的帐子里休息…”
“哦…对,我差点忘了……对了,我不是早就让你们给她准备营帐了吗?怎么还没准备好?”
“这…是白笙姑娘姑娘说先不必急着准备,先解决粮食的问题要紧。”
慕伊伊听出这营地里没有自己睡的帐子,也不讲究,立马就说,“没关系,我可以睡在外面草地上!”
“……我还是派人给你搭一顶吧…”
“真的不用了,我现在可累了,等不了那么久,我睡去了!”
说完一溜烟便跑开去,士兵们看了看傅远之的脸色,立马也跟了上去。
傅远之看着慕伊伊匆匆跑开的背影,心想,这下可真是招了个难缠的小祖宗了……
他抬头看了看被层层树叶半遮着的月亮,只觉得一阵疲惫,长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守在离慕伊伊不远的地方将就一晚,这丫头这么狡猾,要是真的有什么其它目的的话,那真是防不胜防啊……
天刚蒙蒙亮,偌大的白月宫仍旧裹挟在熹微的晨色中,仿佛沉沉睡着。
除了值夜与巡视侍女的脚步声,白月宫俨然是门可罗雀的寂静,‘吱呀’一声,凌月推门的声音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
在她意料之中,星澜阙里空无一人,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却是面前白衣胜雪的大祭司落风。
“…师父不是派了任务给你吗?还没出发吗?”
“今日便要走,所以临行前来看看她的伤势。”落风的目光转向了空空如也的床榻:“她人呢?”
“…我也在找她。”
“是吗?可我看你刚刚进来不见她,却并无丝毫惊讶不解的神色。”
“…不过是你突然出现,转移了我的注意。”
“若果真如此,你此刻应已将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逼问我她的去向。”
“……”
“你这么沉得住气,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吗?”
“是又如何,她的事,原也不必事无巨细都向你汇报。”
“你既然知道师父让我做大祭司是为了替他老人家监视红莲,便也该明白,我有权利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呵…祭司也太会说笑了,若是人人都能从我这里随便得到阁主的行踪,师父又何必让你做大祭司呢?既然你我各为其主,那便各凭本事,与其和我在这儿白费口舌,倒不如你自己赶快去查。”
落风沉默了一瞬,语气稍稍放缓:“她已被祭血术反噬,重伤未愈,不管她现在在哪儿,都是危在旦夕,你是真的不怕害了她吗?”
“我会带她回来的。”
“你?你有这个本事吗?”
凌月听罢,瞪住双眼看着落风,却无法反驳。
落风站起了身子,缓步走到了门口,微微侧过身子看着呆站在原地的凌月:“凌月…你我都曾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关乎她性命之事,除了你,我也再信不过旁人,无论她在哪儿,希望你护她周全…我会尽快回来。”
不等凌月回话,落风已快步走出了星澜阙。
凌月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竟觉得那背影像极了红莲,同样裹挟着孤寂和清冷,却又如同峭崖绝壁上突兀盛开的一朵孤花,遗世、绝望,却分明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倔强。
天色逐渐亮起来了,迎着日色,士兵们陆陆续续走出了营帐,傅远之也醒了过来,却不见慕伊伊的影子。
他有些不放心,四处转了转也没看见,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的帐子,这个惹祸精不会进帐子里去了吧?白笙还在里面!
他几步便冲进了帐子,却只见白笙正在擦脸,并无慕伊伊的身影。
“远之?你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进来了?我这…我这还没梳洗完呢……”
“你见着慕伊伊了吗?”
“那个碧衣姑娘?”
“是。”
“我这刚醒,也没见她进来…她怎么了吗?”
“没什么,这丫头古灵精怪的,一会儿不盯着她就指不定惹出什么事儿来。”
白笙一听便笑了:“还有你管不住的人啊?”
“她又不是军营的人…再说了,她那不讲理的个性,恐怕也没人管的了她。”
傅远之话音一落,白笙又是一阵笑:“你呀,就放宽心吧,我看那姑娘人不坏,就是公主脾气,得哄着让着。”
“这里是军队,凭什么哄着让着她。”
“好了好了,你快去找她吧,万一她真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了。”
说着,白笙推着傅远之出了帐子,傅远之深吐了一口气,走了两步,便拦了一个士兵。
“看见那个碧衣姑娘了吗?”
“慕伊伊姑娘吗?”
“我有说过她的名字吗?”
“大家都知道啊,慕伊伊姑娘和将军您都…都是老朋友了…”
傅远之听出了话中深意,却只能装作不明:“她人呢?”
“不知道……不过她刚刚问我哪儿有吃的来着。”
“你去忙吧。”
“是。”
傅远之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便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伙房。
没走过几个帐子,远远便听见一阵喧闹声。
“慕姑娘,这饭一会儿就好了,您能不能别老在这儿盯着啊?”
“我看看怎么了?你这人真是,我一没下毒二没偷吃的,难不成你这手艺还是祖传的怕人偷学吗?”
“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这儿地方就这么点,你老堵在这儿我们手脚也不利落啊?”
“我…”
“慕伊伊,”傅远之打断了她的话,走了过去,“在别处待着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她愣了半晌猛然道:“你…你好好说话不行吗?凶什么?!”
“…我没凶啊?”
“那你那么严肃干嘛?”
“……你先去别处待着,我一会儿叫人把吃的给你送去。”
“我去哪儿待着啊我?睡都只能睡在地上…”
傅远之看着慕伊伊一副委屈的样子,心里一阵吐槽,明明昨晚是她自己要睡地上的,现在又在这儿埋怨,要不是看在她救了白笙的份上,一定给她赶走。
慕伊伊正耍性子,只听得傅远之冷冷道:“那就回地上待着去。”
一句话完,慕伊伊表情一怔,霎时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傅远之见她傻傻愣住的样子,才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生硬,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你先找个地方待着,若是不愿意待在外面,就去我的帐子。”
“你以为我稀罕吗?”慕伊伊却是毫不领情,板着一张脸转身走了。
他正看着她的背影出神,觉察到身后的目光,转过身,做饭的伙房士兵正盯着他看,一见他转过来,立马低了头倒腾起厨具,他看着那士兵一会儿,暗暗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
不多时,饭菜已经做好,傅远之选了些白笙爱吃的,便去帐子里送去给白笙,一进去,便见她盯着小腿发呆。
“怎么?还在意昨天军医的话?”
白笙抬了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掩盖过去,却没有回答,只是刻意看了一眼傅远之的身后,问道:“怎么,还没找到慕伊伊吗?”
“找到了,我已经派人给她送吃的去了。”
“你在哪儿找到的?”
“伙房。”
白笙闻言便勾起了嘴角:“果真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倒是叫你放心了吧?”
“想必昨日的事你也听说了,我还是觉得留着她有些不妥,我打算攻下榕城后就让她走,也算是还了她救你的人情。”
“听你的。”
“饭菜快凉了,吃饭吧。”
两人便坐了下来,吃着饭菜,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些从前的趣事。正说着,帐外却传来通报。
“将军,属下奉命送饭菜给慕伊伊姑娘,只是找了一圈却没见人影,特来回禀。”
“什么?又不见了?”
“是。”
“远之,要不你现在去找她吧,她一个女孩子在这荒山野岭的到处走,怪危险的,你还是去看看吧。”
“真是操碎了心,带兵打仗也没这么累过。”傅远之忍不住埋怨了一番,却还是立马起了身,拿了佩剑便往帐外走。
白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发愣。
我心里是不愿你身边有任何别的女子的,只是她救了我的命,若是我以怨报德,你会看轻我吧?毕竟在你眼里,我一直是那样温婉体贴的人,若是你知道我心里也有这些没来由的嫉妒,便不会待我如从前了吧?
你不知道,昨日看着她嚎啕大哭在地上耍赖,我心里有多羡慕,我从不敢对你无理取闹,因为害怕你厌恶那样的我。你将她扶起时,我心里,竟然空落落的难受,你这样冷情的人,也会那样纵容一个人……我不愿在那样的场景下露面,所以只能悄然回到帐子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外面守她一夜,而我明知你与她并无私情,却还是想让她走的越远越好……
日色稍稍倦怠了些,已无正午时的灼热,白月宫的正殿内,白衣侍女正俯身站在红莲身旁,斟茶的手有些颤抖。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去找我的?”红莲坐在高高殿台的榻上,声音不瘟不火,表情也是闲闲淡淡的,并看不出丝毫的怒意。
“这是祭司的命令…”
“呵…什么时候我的手下竟都听了他的话去?”
凌月侧目看了看红莲身旁斟茶的侍女:“…属下不敢。”
红莲也睨视了那侍女一眼:“你下去吧…”
闻言,那侍女立马应和道:“是。”手这才恢复了正常,没再颤抖,一声不作立马退出了大殿。
等那侍女带上了正殿的大门,红莲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只是带着些许的狠厉:“你说吧。”
“主人,这的确是祭司的主意,祭司说您已被祭血术反噬,危在旦夕,让我务必带您回来……”
“他倒是信得过你,连我擅自修炼祭血术的事他都随便告诉你了。”
“主人,属下对您绝无二心!”
“我这个好师兄,还真是关心我啊……恨不得将我修炼禁术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吗?!”
不知怎的,说着说着,红莲的语气强硬起来,她居高临下看着凌月,眼里露出了深深的杀机,突然从高高的殿阶上飞身而下稳稳落住,一把扣住了凌月的脖子,死死攥紧。
“主…主人……”凌月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下喉咙里难辨的嘶哑之声。
在凌月就要昏死过去的时候,红莲的目光恢复了一些平静,一甩手将凌月扔在了一边,绝美的眼睛盯着跌躺在地上的凌月:“自从被反噬,我就恢复了献祭,若是再见到师兄,叫他不必为我操心,管好他自己的事就行了。”
“咳…主、主人……我跟大祭司绝无半点关系!”凌月的身子端正的跪在地上,强忍着颈部的灼痛感。
“我方才动手,不是怀疑你和师兄有什么勾结,而是告诫你,以后处事多留个心眼,要是胆敢再随便出手引起傅远之对我的怀疑,后果不必我多说。”
“是!”
见凌月俯首认错,红莲便头也不回地径直向殿门走去。
殿门开了,此时殿外日色温和,带着柔柔的暖意,凌月偏过头看着红莲的背影,绯红的曳地百褶裙,悠然一寸寸抚过殿内一尘不染的地面,那红衣包裹着的女子,纵使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她依然是多年前生动的容颜,只是那倾城的皮囊下,再不是从前的她。
凌月觉得颈部的灼痛感忽然无比清晰,只是不知,疼的是脖子,还是心…
日色西沉。半月后,凌王府内。
傅修把玩着手里价值连城的茶杯,耐心的等着报信的人。
许久,他放下杯子,寒声问身旁恭敬站着的侍从:“白笙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回主子,片刻前刚来了信,说是白笙在榕城受了伤,傅远之看护的紧,找不着下手的机会。”
“哼,一群饭桶,既然有人让她受了伤,就该顺水推舟送她上路!”
“…主子,我们安插在傅远之身边的人也来信了,说是他身边多了个女子,应该对我们有帮助。”
“哦?”
“白笙对这个女子,似是很不满意…正好借这个女子离间傅远之与白笙。”
“叫他看着办吧。”
“是。”
正说着,堂内走进一个人来,对傅修拱了拱手,正是替他给诛月阁传口信的人,只是他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称他为“主人”,也没有跪地。
傅修正诧异,来人却先开了口,声音竟全然变了一个人:“东西已经到手,事情也自当办妥,为了不节外生枝,您派去的人就只能就地解决了。”
说完,来人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傅修又是一惊,下意识便去探他的鼻息,吓得他‘攸’的一下收了手,分明…分明就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主子!”一旁的侍从连忙扶住了傅修微微摇晃的身子,“主子当心有诈!”
傅修挣开了侍从的搀扶,定了定神,看着那尸体,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主子,这诛月阁未免也太大胆了!竟然把我们派去帮他们的人全杀了!”
“呵…人家还肯送个口信解释一下,已经算是客气了。”
“这…”侍从一时间接不上话。
傅修便又如自言自语般道:“早就听江湖上传言诛月阁的能力非人力可及,今日一见,当真是让我心惊胆战……”
“主子,这样不知底细的人真的能信吗?”
“信与不信,事都已经做了…总之,这样高深莫测的人,以后还是别再来往的好……”
侍从点了点头,傅修又说道:“你去暗中联络朝中与我交好的大臣,让他们做些准备,明日看我的眼色行事。”
“是!”
说完,傅修不禁又看了那地上的尸体一眼,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只是迈着故作释然的步子走了出去。
第二日天未亮,傅修像往常一样梳洗换装准备上朝,刚从房中出去,侍从已经侯在了房外:“主子,都办妥了。”
傅修点了点头,径直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马车在清晨的街道上哒哒跑过,街道两旁的包子铺子,卖饼的小摊,也早早架好了家伙,准备为一日的生计奔波。
傅修闭眼坐在马车里,盘算着今日朝堂上的计划。
约摸半柱香多的时间,傅修到了宫门外,朝中许多大臣也正到宫门口,傅修下了马车,和就近的几个官员边走边寒暄,一同进了宫。
不多时,大小官员都已依次站定,恭候龙颜。
很快,身着金龙的皇上便从侧殿走上了龙椅,众人行过跪拜之礼后便如同往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南楚境内一些大小事件商蹉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龙椅上的人已有了些倦色,傅修不动声色的微微侧过脸,对着心照不宣的几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马会意。
兵部尚书首先站了出来:“启禀圣上,臣有本要奏。”
略显厌烦的声音:“准奏。”
“五皇子傅远之奉命抗击湖国,收复失地,如今却在榕城止步不前,从蓟县出发后两个多月仍未攻下榕城,今晨兵部又接到加急飞书,随军粮草竟全部被烧,我军已陷入危局,臣恳请皇上再派他人接管军队,并治傅远之办事不利之罪!”
龙椅上的人此刻全然没了倦意,脸上已是抑制不住的怒气:“好他个傅远之,朕给他报国立功的机会,他却大失朕之所望!榕城久攻不下,还失察让粮草被烧,使大军陷入困境,如此的大错,朕岂能容他!”
“父皇息怒!还请父皇宽宥五弟,饶了他这一次!”
“你要替他求情?”龙椅上的人压制住怒火,有些吃惊地看着傅修。傅修一直想法设法的对付傅远之,他其实一清二楚,不过他对这个所谓的五皇子并没有什么疼爱之意,所以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刻分明是治罪傅远之的好机会,老二竟然放弃了?
“启禀父皇,儿臣并非是为五弟求情,只是粮草被烧,并不是主帅一人的责任,若因此怪罪五弟,未免有失公道,至于攻城不利…儿臣自愿请旨带兵,帮五弟击退敌军!”
“你愿意去带兵?”
“是,儿臣愿立下军令状,七日之内,必定击破敌军,夺回榕城!”
“好!不愧是傅氏的子孙!如若七日之内你攻下榕城,朕重重有赏!”
“儿臣不要赏赐,只希望父皇看在我立功的份上,不要责罚五弟。”
“二皇子真是宅心仁厚啊!”
“是啊是啊,不仅有魄力立下军令状,还能兼爱兄弟,当真是贤德啊!”
……
殿中一片唏嘘之声,大臣们对傅修是赞不绝口,皇上看在眼里,也明白了傅修的用意,便道:“傅远之犯下大错,朕无法允诺你赦免他的罪过,待他回京之后再做定夺吧…但若是你有功,朕从轻发落就是!”
“谢父皇!”
“退朝吧。”
说完,一旁侯听的公公立马宣了退朝,大臣们行过礼后便一一散去,但对傅修的啧啧赞叹却并没有停止,大家三五成群,议论着方才的一切。
傅修和兵部尚书交换了眼色,便也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大殿,他看着陆续离去的大臣们,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想不到这么多年,父皇对老五的不满竟丝毫不减,为了以防万一,他联络了多个与自己亲近的大臣要参傅远之一本,却没想到,一个兵部尚书寥寥数语就惹得龙颜大怒。
呵,傅远之,本王还是高估你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