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惊鸿舞
等红莲走近牢房,身子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弱水之上,男子扑通跪在了地上求饶:“我我我…我仗着父亲和二皇子的势力在京中强占良家妇女,还…还收受不义之财,我知错了!还、还请阁主饶过我这一回!我回去就把府中抢来的女子都放了!我…我还给她们很多钱……我向她们赔礼道歉!”
听着男子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哭腔,红莲狭长的眸子中猛然迸射出一丝莫名的精光,却不为所动。她的声音冷漠高傲,和她此刻苍白的脸颊格格不入:“忏悔得情真意切,不过很可惜,我抓你们来不是为了劝你们改邪归正,更不是为了惩恶扬善,我只是要为自己疗伤。”
红莲勾了勾嘴角,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身子一提,突然悬在了半空中,脸像是被什么力量强力吸着,身体里仿佛有东西源源不断地流逝出去。
红莲瘦弱的身子轻飘飘浮在水面上,双臂分开,直直伸着,十指勾曲,因为用力使得指关节愈发轮廓明显。片刻后,红莲的脸色恢复了红润,依旧是从前妖娆动人的她,只是牢房里没有了一丝生气,只剩下一堆面目扭曲的尸体,从死状看死得极为痛苦。
“把户部侍郎的儿子送回家里去。”红莲冷冷说完,又蹲下了身子,面容上露出少有的温和,她伸出手,黑蜉蝣像听话的宠物一样从水里伸出一个触角来任由抚摸,红莲笑语言:“这下你们可以吃个饱了。”
说完,红莲站起身,轻轻一跃,身子轻盈地落在了凌月身边的石板上:“牢里的尸体,除了那个华服的公子,剩下的都是你们的。”
红莲话音刚落,水面一时间伸出了数以百计的触手向牢里探去,除了户部侍郎的儿子,余下的尸体则被立刻拖进了弱水里,很快便没了痕迹。
“你待会儿派几个人把尸体尽快送到京中,有必要的话,给他用一颗保尸丹,我可不希望送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发臭,若他的父亲错过儿子死前这么有趣的表情,便着实可惜了。也该让他知道,坏事做多了,是会有报应的。”
红莲转了身上了台阶,往水牢外走,凌月关了石板也立马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她终于忍不住问:“阁主…您既然一定会杀他,又何必多费口舌让他低头认错。”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想让他们改过自新吧?”红莲问,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凌月心里这样想,却不敢接话,红莲也不等她应声,自顾自说道:“若是忏悔便足矣弥补犯下的错,那朝堂上何来兄弟相残,父子反目?江湖上又何来这么多冤冤相报,血雨腥风?有的事一旦做了,便永远不配得到原谅,合该一辈子受折磨,百死莫赎。”
红莲说到后面,已然是一字一句,句句杀意,凌月正被红莲怨毒的语气惊得失了神,突然听见红莲语气温柔地叫她的名字:“凌月…”
凌月下意识抬眼看向红莲,红莲的声音依旧温柔:“凌月,你说是吧?”
她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甚至忘记迈开步子跟上红莲,红莲也不等她,饶有深意地挑了挑眉后便转身出了石牢。
凌月呆站在原地,想起方才红莲温柔的语气,突然不寒而栗。
就算是最炙热最光明的太阳,倘若被踹下了地狱,再爬出来的,也只会是燃着地狱之火的妖魔。
京中下起初雪之时,傅修和傅远之离京还有三日的路程,傅修决定在队伍回京前休整一天,便停驻在了郊外。
傅远之的府邸养了许多美人家姬,他对美色的沉迷不仅在宫中,在老百姓中也是人尽皆知的事,白笙心中不乐,却无能为力。她知道傅远之终日饮酒作乐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她更不能不懂事地去劝诫阻止。
傅修与傅远之却是截然不同的,他府中除了皇帝赏赐的几个小妾再无其他女子,但他常常变装混迹于青楼酒肆,以至于“云公子”的风流韵事传遍京城却无人知晓“云公子”究竟是何人。此次傅修中途停歇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此。
这一日他将傅远之叫到了他的帐中,将军中的事情悉数交给了傅远之打理,只说自己要先一步回京城有要事要办,傅远之接了这差事,心中还暗自舒了口气,他交给闫烈办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傅修能缓几天回京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等傅远之出了帐子,角落里这才走出一个人来,竟是闫烈。
“看来这些年安排你在他身边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若不是你,我不会知道这个看起来只爱风花雪月的家伙,竟然敢觊觎王位!”
“主子放心,属下和傅远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对我这点信任还是有的,这回定能叫他永无翻身之日!”
“哼…”傅修看着傅远之离去的方向自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随即将目光转向闫烈:“说来你和他也是同甘共苦过的人,这么做,你心里可有一丝不忍?”
“主子说的哪里话?!当年要不是傅远之的母妃得宠独大,安嫔得罪了她惹恼了皇上,我的养母也不至于因为服侍安嫔的缘故被人活活打死……”
闻此,某些遥远的画面渐渐被勾起,那个美丽又恶毒的女人,父皇对她事事依顺的模样似乎又在眼前。彼时父皇对她何其宠爱,对傅远之也是疼爱有加,尽管那个女人从来不给父皇好脸色,父皇却处处偏袒她们母子。
同样是皇妃,同样是皇子,他与母妃却从来没有得到过那样的偏宠,即便是后来,那个女人秽乱宫闱,彻底伤了父皇的心,他终于成了最得宠的皇子,可他也再没有见过父皇像当年宠爱那个女人一样宠爱过别人。他从小不曾依仗父皇,从母妃因为那个女人被废入冷宫郁郁而终后,他便更加明白,天子的恩宠是最不值得依赖的东西。
“这些伤心的事不提也罢…”傅修回过神:“总之这回你我主仆二人都能大仇得报了…你别太早联系他,还是等过两日再飞鸽传书告诉他事情你已经办妥,我倒是要看看傅远之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在看见自己被最好的弟兄摆了一道时,该是怎样惊惶无措的神态啊…”傅修说着,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主子放心吧,延误军情不能要他的命,构陷皇子的罪名他可是必死无疑!”
闫烈拱了拱手,看着傅修步态悠然地离开了大帐,他知道,傅修这是要先一步进京去见他的相好了。据说他的相好名叫舞阳,是京中绮月楼的头牌,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一掷千金,傅修也不例外。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绮月楼正是灯火通明之时,楼内歌舞升平杯觥交错,行人在街道上都能听见里面的调笑声。天气虽转寒,绮月楼内却洋溢着一股暖意,傅修乔装打扮了一番便直接从正门进了绮月楼,刚一进门,便有穿红戴绿的姑娘迎了上来朝他依偎过去。
“云公子~~您都好久没来我们绮月楼了,莫不是被别家的姑娘给勾了魂去忘了媛儿吗?”
傅修伸手挑了挑姑娘的下巴,哄道:“爷这不是来了吗?只是爷今日时间有限,得先和舞阳‘叙叙旧’,改日再专门来看你好不好?”
“哼~我就知道您一心只惦记着舞阳妹妹~只是不凑巧得紧,舞阳妹妹前不久已经离开了绮月楼…”
“什么?离开了?她赎身了?”傅修吃了一惊。
“哟~~云公子~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还以为这舞阳丫头一走您便不愿意再来了呢~”
傅修正和那叫媛儿的姑娘说着话,老鸨听了下人的通报,知道来了贵客,连忙出来招呼了。
“她当真走了?”
“您还不知道呢?我还以为这丫头是找了什么好靠山才敢这么大胆子跑了,还以为是您将她哄了出去呢~”那老鸨见了熟客,心里欢喜得很,却没见傅修的脸色变了一变。
“她是自己跑了?”
“是呀,不过这丫头还算是有良心,跑的时候留了好几千两银子给我,虽然比不得她留在这儿给我赚的钱多,但好歹没让我落得个人财两空…”老鸨说着,这才看出来傅修神色有些凝重,以为他生气,连忙说道:“公子不必伤心,您想要美人儿啊我们绮月楼多得是,前几日我们这儿刚收了个绝色美人儿,您呐也是和她有缘,今夜正是她的首夜,这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可是都来争着一睹芳容了!”
“新来的绝色美人儿?”傅修方才原本是想起了一些关于舞阳的疑点,只是念头一闪而过,立马被这老鸨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云公子放心,她的姿色绝不让您失望~我先为您安排一个靠前的位子,一会儿这姑娘跳完舞,您可是要抢到她的首夜啊!”老鸨说完,觉得自己说的不妥,立马又说道:“对了公子,我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新来的这位姑娘是个冰山美人,她可是再三说明卖艺不卖身啊,这首夜也只能买她弹一夜曲子跳一夜舞,只是男女之事,她恐怕是不会从的…”
“哦?”傅修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嘴,想着自己这样的情场老手,只要能买下这第一夜,不信她不心甘情愿地从了他。
老鸨朝他使了个眼色,便上了台,等台下的人安静下来,老鸨高声道:“想必在座的各位爷今日都是为了我们绮月楼的新头牌而来的,大家既然赏了脸来,老身也绝不让各位失望!我也不吊大家的胃口了,接下来便有请我们今晚的主角,代夏姑娘!”
老鸨还未下台,众人的眼光便被高高楼阶上缓缓走下来的身影吸引了目光,一袭水色长裙,青丝墨染,玉袖生风,低眉时犹如雪莲曳风,若仙若灵。
众人一时间看呆住,这位名为代夏的女子,全无青楼之人的媚态,舞阳姑娘跟她一比,也终究不过是个姿色过人的胭脂俗粉罢了。
代夏从那楼阶上一步步走下来,众人的目光便也跟着她慢慢移下来。她此刻蒙着面纱,只能看见她灵动如鹿的眼睛,便是这样一双带着怯意的眼睛,又分明透着月色般的柔寒,光是这样一双眼睛,已让在场的公子哥儿们失了魂魄。
她步步生莲,有着寻常舞女的轻盈,却少了些魅惑多了些慵懒,等她走到高台中央停住步子,她只是说了句“小女子代夏,为各位献舞”,便足尖轻点翩然舞动起来。
傅修和其他人一样,正陷入她方才开口说话时清冷的声音中啧啧感叹,又立即被她婉若游龙的舞姿吸引了。
她的身子轻若无物,飞身旋转间,衣袂飘飞,水青色的长衫犹如一幅活过来的山水画,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好像久久停留,又好像一瞥而过,终于,她适时揭开了面纱,在飞舞的衣衫间她的面容若隐若现,直到一舞终了,她低着的头缓缓抬起,发丝因为方才的舞动有一些凌乱,一缕青丝覆在脸上,众人惊呼,临凡仙子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傅修当即站了起来,话是对老鸨说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代夏:“今日不管任何人出价多少,我都再加一千两。”
众人这才将目光从代夏的身上转向傅修。
“云公子?怎么是他?”
“是啊,他不是好久没来绮月楼了吗?”
“哎,原本想着他不在我们还能争一争,这下好了,看来是没办法了…”
……
傅修听见他们的议论,刻意看代夏的神色,只是听了这些话,她丝毫不为所动。老鸨正要说话,却有个声音传来:“今日不管云公子出价多少,我都再加一倍。”
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是谁在说话,傅修也是吃了一惊,四处张望却没见人影。
而台上舞姬沉静的眸子微微动了动,随即又恢复了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