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宫瑾
傅修有些愣,方才的声音沉稳有力还分明带着些怒意。众人茫然四顾,这时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白衣公子,一双眸子暗沉,仿佛一个黑洞。他一动不动,像是没有说过话般。
傅修正要开口,他却轻身站了起来:“我父亲是当朝天元阁阁老,你要和我争?”
傅修愣了一下,天元阁自成立一直负责对朝中官员宗亲的秘密监察,深得父皇信任,在南楚可谓是权势熏天,他的确听闻阁老有一个公子,但人人皆说他醉心山水无心权势,今日怎么在这样的地方撞见了?可即便如此,以傅修的身份地位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哼,一个大员之子也敢在皇子面前耀武扬威了吗?
“怎么?莫非阁下还是皇上的亲儿子,非要与我抢?”
傅修又一愣,他这是看穿了他的身份?还是只是随口一说?他看向那公子,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玩味的意思。
傅修一直将自己喜爱美色之事掩藏得极好,断不会为了眼下的意气之争拿自己的前程冒险,立马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既然阁下对美人一见倾心,身份又如此尊贵,我自然不敢横刀夺爱。”
“那就好。”白衣公子笑笑,对“云公子”的回答并不意外。
傅修拱了拱手,顾不得众人诧异的眼光,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公子,请。”台上的代夏对着阁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口打破了窘境。
白衣公子颇有礼数地朝她儒雅一笑,缓步走了上去。代夏跟着他的步子,身后传来小声的议论,抱怨,叹息,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进了阁楼上的房间,楼下的嘈杂声便远了,一时清净了不少。代夏进门后将房门紧闭,再回身看向白衣公子时,神色已经全然变得淡漠,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白玉面具,那白玉被加工成薄薄一层,做工极细致。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你。”红莲抛去代夏的神色,看着眼前的人。她的语气难得有了一丝怅然,带着恍如隔世的轻柔和真诚。
“阿…阿莲……”白衣人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阿伊”二字,险些忘了落风交代他的事。
“南宫…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红莲的声音又低沉了一分。
“是落风救了我。”南宫堇的声音也随之沉了下去。
在他来之前,落风曾说过,阿伊已经不是以前的阿伊了,他还有些不信,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除了不变分毫的容颜,竟连眉眼都变得疏陌。从前她身上那一股子蓬勃生气几乎已无踪迹可寻,空只剩下一副皮囊。
他没看到她的神色颤抖了一下。
救了南宫,却对我不闻不问吗?她突然这样想,她甚至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落风不一直是个冷血的家伙吗?她没指望过他会为她做些什么,更何况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阿姐的命。可她内心深处突然冒出这样一股悲凉,为什么…为什么我几近绝望,无所依靠之时,你没有帮我,一句为我求情的话都没说,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阿莲?”听见南宫堇唤她,红莲从恶劣的情绪中回过神,若无其事地看向南宫堇。
“你怎么了?”南宫露出关切的神色,
红莲恍惚了一瞬,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关切的问过自己了。七年了,所有人都在变,只有南宫,除了眼眸中褪去年少轻狂后变得成熟,竟依稀还看得出年少时的痕迹。他还是一样,像个大哥哥,对她永远是疼爱的眼神。
那时玄逸杀了阿姐,疯魔般质问她为什么还不觉醒,一怒之下,竟要取她的性命。她记得那时她慌忙地四处寻找落风,因为害怕和失去至亲的痛苦,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她只是拼命地找那个人的身影,抛弃一切尊严赌上全部信任依赖,近乎乞求地找那个影子,可始终没有找到。
那个人,为什么会不在呢?她如今想起来依旧痛恨他,但她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会找他,找那个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只懂算计阴谋,完全不值得信赖的男人。
“我没事…只是想到那个时候,你是第一个为我求情的人。”
“是我的错…”南宫突然说,红莲瞪了瞪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南宫却自顾自的说道:“我明知师父恶毒无情,竟然还蠢到带师兄弟们去求他!”
“南宫…”
“他那么自私的人,将师娘的事都推到你头上,却从来没想过是他自己的野心害死了师娘!他害死了师娘,害死了小离,竟然还想连你也害死!我竟、竟然还傻到去求他…我就该联合师兄弟一齐杀了他!”
南宫堇有些魔怔,眼里的仇恨深不见底,全然不顾红莲还在一旁。
红莲看着很少生气的他突然这样大发雷霆,有些诧异。随即,她脑子里冒出一个疑问,她怎么会知道他很少生气?她对南宫唯一确切的记忆就是七年前那场大变,但此刻相见,心里却总有种与他熟识的感觉。这感觉当然不是因为他那时施舍过她一点温暖才格外亲切,而是源于她被封存的记忆中,有许多烙印在骨子里,但她已经遗忘的人与事。
“南宫…”她开口想唤回他的注意力,只是下一秒,却被人抢了话头。
“南宫堇。”落风的声音一点温度也没有,南宫堇一下子就回过神来,看向落风。
“你怎么才来?”
南宫问得随意,红莲却一怔,他们商量好来找她?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来绮月楼?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落风的声音很冷,像此刻京城街道上空洋洋洒洒的雪。
“你们早就见过了?”红莲忍住看见落风时的不适感。
“师父的玄冥掌恶毒无比,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落风发现我没死救了我之后,我自知伤重难治不想拖累他,所以便不告而别了…只是没想到后来在苗疆遇到高人,这些年教我内功心法,最终化解了此掌。我痊愈之后不敢再回北冥,直到听说师父的死讯,我才悄悄回来私下与落风见了面,原本想见你,只是你已经离开了白月宫。”
“你们特意来找我,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她看着二人,有些不信地问道。
“我也有别的事要问你。”落风接话,他看向红莲,眸子漆黑,看不出情绪。
南宫堇见状,看向落风:“我出去等你。”
落风点点头,南宫堇便闪身出了屋子。屋内只剩下红莲和落风,红莲不说话,等着落风开口。
“你来绮月楼做什么?”好半天,落风才问出一句话。
“…与你何干。”
“我想你忘了,我还是诛月阁的大祭司,你最好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他的语气和他的眸子一样没有温度。
红莲挑了挑眉,转身朝着木架边走去,伸手取了件厚厚的绒毛披风披在了身上:“师兄这么认真干什么?我不过是想来这名满京城的绮月楼见见世面,整日窝在北冥我也无聊得很。”
“见世面?”落风冷笑了一声:“一个女子在这样淫秽混乱的地方见世面,当真是好有胸襟!”
听落风这样说,红莲不知怎么突然动了怒:“女子?女子怎么了?准你们男人来这里逍遥快活,就不能我们女人来搅弄人心吗?!”
落风被她突然的气愤怔住,来不及说话,红莲却又变了脸色,邪气的笑起来:“师父在的时候想利用我谋取中原,如今你杀了他,却想像他一样利用我挟制我吗?”
“……”
“风流放荡便是我本性,七年前你要做局外人,如今又来管我做什么?”红莲仍旧邪气地笑着,只是笑容凝固了一瞬,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他如此动怒。
落风也愣住,有些惊异地看着红莲:“你……”
红莲的神色毫无特别,仍旧是笑着,他只看见她眼底的嘲讽和恨意,却没看见她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的哀伤。
落风有些难受,觉得呼吸都难以顺畅,用尽了力气才能不露声色,他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红莲裹紧身上的披风,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一双芊芊玉手合上窗,然后回身走到门边锁好门,屋里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只是她又找了一床被子方才睡下,不知怎的,今年格外怕冷。
落风出了门便径直离开了绮月楼,这里的欢声笑语让他觉得无比厌恶。
离开绮月楼好远,他拐进了一条幽深冷清的巷子,南宫不知从哪里出现跟上了他的步子。
南宫堇叫住他:“落风…”
落风停了步子,转过身看着南宫:“怎么了?”
“你与她到底是怎么了?”
“……”
“她从来最喜欢你最听你的话…”
“她如今不再喜欢我也不再听我的话了!”
落风狠狠转过身去背对南宫,语气有些怒气,显然是不想南宫再追问。落风极力压制住喉咙深处不断翻涌的烧灼感,可还是难以呼吸,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压抑着缓缓吐出,心里像被刀割着,一下,一下,一下……像永远没有尽头。
那个最喜欢我最听我话的人,再也不会喜欢我了吧?
伊伊,方才你跳舞的样子真好看,可我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你。我怕我克制不住我自己,我怕我会冲上去解释,忍不住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你……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却不能对你说……
要是这世上有什么法术能将你我合二为一再不分离,就算是让我成为妖孽魔鬼被天下人唾骂厌恶,我也在所不惜……我只想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背弃过你……我只想要你。
此次南宫堇去了白月宫,原本只是要见落风,南宫一直以为慕伊伊是难逃师父的魔爪的,只是没想到,见了落风之后才得知,她没有死。
说起那时的事,落风的神色被南宫一览无余,尽管他极力掩饰,却还是露了痕迹,南宫知趣,心里好奇却没再问过一句。两人正叙话,听音却送了消息来,红莲大病初愈便立马动身去了京城,至于去向,以她的身份还无从得知。
落风心里担心红莲的身体,火急火燎去逼问凌月才知道,她竟是去了绮月楼,还起了个舞姬的名字叫代夏。落风想去阻拦她,但又没什么好借口,便从南宫身上得了灵感,硬是拉上了南宫去找红莲,说什么也要破坏她的计划,虽然不知她的计划是什么,但他绝不能任由她用自己的身子胡来!
落风是下了大决心才来阻止红莲的,他打算在京城长住,便于跟上她的行动,还特意买了处宅子,不大,样式也简单,但是人少清净,周围都是竹林,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晚,落风离开了绮月楼,心里难受得很,带南宫到了他的住处后,便往自己的宅子里去。两人宅子离得不远,但落风习惯了独来独往,有人一起住不自在,才放着自家空着的房间不用,另外给南宫置了处宅子。
落风推了门,被眼前的情景惊住,月色下,一个碧色的影子站在院落中的树下,夜风吹起她的裙摆,随风晃晃悠悠般有些不真实,却又静谧安和,让他的心真切地跳动着。
那个背影,他死也认得。
许是听见了什么响动,树下的女子轻盈一个转身转过来便看见了落风。
落风愣住。
她的眉眼,她耳垂上微小的痣,她好看的唇,她调皮的长发,每一个细节,竟都真实到让他不敢相信……她看过来的眼睛,纯粹得一望见底…这是……
“师兄!”
!!
落风惊诧到动弹不得,只看着眼前的女子呆住,连声音都是脆生生的,和当年竟分毫不差。
“师兄!!”慕伊伊嘟了嘴,连走带跑地奔到了落风面前:“你怎么不理人?你比说好回来的时间晚了半炷香,你又骗我!”
“…伊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