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师娘
“诛月阁在江湖上本就名声不好,再说了,”红莲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宛若幽灵,“我可不在乎这些虚的,弱者的确会被众生同情,可是同情有什么用,我想让谁死…”
说着,她慢慢靠近了树下惊惶无措的猎物们,一把扣紧了其中一人的脖颈,狠狠捏住道:“…他就绝对逃不掉。”
语毕,她便掐断了他的脖子,她的右手却还没松开,青筋暴起,仿佛用力吸取着什么。
“你这样滥杀无辜会遭天谴的!”落风呵斥道,他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以为她再狠毒他都可以理解,可是看到曾经最纯真无邪的人突然这样手染鲜血的站在他面前,他的心,怎么就那么疼呢?她不该是这样的啊!她不该承受这些的啊!
“天谴?”红莲收了手,那人的脑袋便耷拉下去,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红莲动了动左手,满意地抬起了头,看向落风,眸子毫无感情;“玄逸杀我长姐的时候,你是否也问过他,怕不怕天谴?”
“……”落风接不上话。
他为了她可以冒生命危险炼成至阳之血,为了她可以离经叛道欺师灭祖,可是当年血变,为什么他没有努力去阻止呢?如果…如果他不是想着要救下她的性命,如果他当时宁死也要去劝解师父,即便她死了,地府之下,他与她还可以做一对鬼夫妻,不必在这人世受命运之苦……
终究是他太愚笨了,他以为保住她的命最重要,却没想过,对她来说,他的“背弃”,比死还要可怕。
不管如今他怎么弥补,即便她忘了与他的从前种种,可对他的芥蒂和仇恨,已经深深长在了她的骨头里,即使是往生咒,也无法抹去。
“……你的手暂时已经恢复了,剩下的这几个人,你可以放了吧?”他声音很轻,有些哀伤,在这傍晚的冷风里,听来竟比夜风还要凉。
“放了?他们见过我的脸,我以后还要在京中办事,被认出来怎么办?”
“我让他们忘了就是。”
“呵,再厉害的术法,也不会比死人的嘴来的牢靠。”
语毕,红莲已经一挥衣袖要了他们的命。
她看着他诧异的神色,冷笑了一声:“师兄混迹江湖,没见过死人吗?”
“……你如今这样,和师父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有,他太自大,明知我恨他入骨还敢留我,我不一样,我胆小得很,任何可能的威胁,我都会斩草除根。”
说完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落风离开,一步一步,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落风看着她的背影,眼角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滑了下来,苦涩着,苦进了深处。
天还没黑,月亮已经从天空一角显出了一勾浅浅的影子。
隔着层层叠掩的枝叶,落风抬头盯着那月亮看,眸子却是无神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与她渐行渐远了呢?他拥着一腔孤勇来爱她,为什么却将她越推越远了?
因为自己修炼至阳之血的缘故,身体状况一直不稳定,师父准了他离开白月宫修行。前些年他游历在外,挂念她,就常常写信问凌月她的近况,大概是对他心有怨恨,凌月很少回信,只言片语间却也提到过红莲的嗜血好杀,那时他以为她只是怨恨师父,怨恨白月宫,直到回来才发现,她的心性已经全然变了,也许他不愿意承认,可的确,她变得越来越像师父了,甚至处事比师父还要决绝狠辣。
他知道,仇恨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但真正让她心性大改的源头,是她修炼的那些邪门歪道,禁忌术法。
他是亲眼看着师父因为邪术如何变成后来的样子的,伊伊也会如此吗?他该束缚她不让她变成魔鬼,还是该放纵她陪她一起沉沦?
伊伊…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难过,我要怎么做,我才能离你的心近一点?
天色越来越暗,月色也越来越亮。
红莲悄无声息地潜回了逸王府,刚关上房门,外面便传来了傅远之的声音。
“慕姑娘今日做了些什么?”傅远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回将军,姑娘今日不舒服,除了吩咐早膳,没有出过房门也没见过任何人。”
早膳…她还没动!但是已经来不及收拾了,傅远之已然推门走了进来。
“啊!!!!!”慕伊伊的尖叫霎时响彻了整个王府,侍卫听见后忙匆匆跑来,正碰到傅远之慌乱地从房里退了出来。
“将军!”侍卫以为房里有刺客,下意识就要往里冲,傅远之连忙拦住他们。
“别进去!”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咳…这里没事,你们退下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没再说什么,乖乖离开了慕伊伊的房前。
傅远之在门外踱了几步,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方才听说慕伊伊今日一天没出房门正有些怀疑,所以想进去查看一下,怎么就正巧碰见她刚脱了衣服要休息?
他立马迈开步子,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喂!你、你怎么又自己进来了?!”慕伊伊已经穿好了衣服,只是还红着脸。
傅远之没有理会,不加掩饰地环顾房间内的情况,房间内陈设如昨,除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并没有什么变化。
“喂!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傅远之收回了目光,看向慕伊伊:“我就是来告诉你,明日我要启程出兵攻打诛月阁,是留在王府还是自行离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什么?又要打仗了?”
“诛月阁远离人烟,即便打起仗来也不会殃及到你的。”
“你什么意思?我是为天下百姓担心,你以为我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儿啊?!”
“……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就算你是谁派来的不速之客,我也没时间和你慢慢纠缠了。”
“你还以为我是个奸细?!傅远之!你是怎么当上大将军的啊,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有那么多贪赃枉法你不去管,偏要和我一个弱女子较劲儿,有意思吗你?”
“……你口齿一贯伶俐,我不想和你争。我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你若要走,就尽快离去,最好在我走之前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傅远之,你什么人啊你?还让我消失在你面前?也不知道是谁非把我留在府里,不知道是谁赖在我床上不走,不知道是谁真把我当自己的女人了,门都不会敲就冲进来看了本姑娘的身子!”
“……方才的事我的确不是有意…”
“呵,有没有意反正凭你一张嘴随便说,我能做什么…”
“……听说你今日不舒服,好些了吗?”
“本来快好了,一见你,现在更严重了!”
“我好话说尽,你不要得寸进尺。”
“哈?!好好好,我得寸进尺,我得寸进尺!你这个臭流氓你给我滚出去!!”
慕伊伊猛然又提高了声音,傅远之眉头紧皱,一脸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就退了出去。
听到傅远之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红莲这才松了一口气,若不是方才那些侍卫替她拖住了傅远之一时片刻,她也来不及将饭菜从窗口倒出去,差点就又被怀疑了,还好…还好……
红莲拴好了门拴,洗了把脸便躺下了。
她向来爱干净,今日没沐浴便休息了,她却没在意,脑子里又被落风呵斥她的样子占据了。
夜已经深了,夜风寒凉刺骨,她闭着眼,却睡不着。
繁华的京城黑夜也亮如白昼,可万千灯火里,却没有一盏属于她。
次日,天刚破晓,淡蓝色的天空还依稀闪烁着几颗残星,逸王府中已经是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管家,府里的事务就交给你了,”顿了一下,傅远之又道:“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就不要再进新人了。”
“是。将军放心。”
傅远之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清点了一下要从府中带走的人马。
慕伊伊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傅远之一行人上了马正要出发去军营。
“傅远之!”
傅远之听见慕伊伊的声音,勒住缰绳,侧过身子看向她。
傅远之皱了皱眉:“你还没走?”
“走?我在这京中举目无亲的走去哪儿啊?”
“……你打算留在我府中?”
慕伊伊没有回话,却狡黠地笑了起来,盯着傅远之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
“你……”傅远之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心里却有些眉目,这丫头不会是打算跟着他吧?!
“怎么?不行吗?”
“……”傅远之结舌了片刻,拒绝道:“军中纪律森严,没有皇上的允许,我不能带个女人出征。”
话是这么说,但傅远之心里也清楚,这个规定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若出征时间较久,军中还有军妓,至于别的什么人,也有思念情切的混在其中图个团圆,只不过这些,慕伊伊应当是不会知道的。
“谁说我要跟着你们了?我只不过是和你们恰好顺路,皇上有规定你们走的路别人不准走吗?”
“……你好自为之吧,驾!”傅远之一挥马鞭带着人马绝尘而去,直奔军营,只留给慕伊伊一个潇洒的背影。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她的地盘。
太阳慢慢爬上了天空,慵懒的阳光从层云的缝隙里漏了出来,使大地开始明亮。
此时的摘星楼里,却依旧密不透光,一片黑暗。
落风站在第九层的门外,静默不动,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觉得呢?”
说完落风转过身,看向南宫堇。
南宫来回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同意你的看法,应该就是师娘遗留的一魄。”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毕竟师娘已经过世那么久了。”
“你起初告诉我时我也不信,可如今事实就在眼前,虽然师娘那一魄已经散去,但还是有痕迹可循。”
“南宫……”傅远之叫道,声音低了下去,眼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我有一瞬间竟然真的以为,师娘还活着……”
“师弟……”南宫不知该怎样劝他,只是喃喃地念了一句。
傅远之却自顾自的说道:“师父一心都是他的宏图霸业,跟着师父的日子,我没有一刻是轻松的,但是因为师娘和伊伊,我才觉得,我也有家人……对于师娘,连师父那样志在天下的人也会动摇自己的野心,如果…如果师娘还在的话,伊伊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师娘虽然不在了,但她对我们的疼爱却从来没有消失过,虽然不知为何师娘有一魄被困在此处,但即便只有这虚弱的一魄,师娘感觉到伊伊有危险,还是义无反顾地替她挡了致命的一击。”
“南宫……你说师娘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就活不长呢?而我们这些残害人命的人却还苟活于世…”
“不一直是这样吗?老话说的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世道啊,吃人不吐骨头,人若是太心善,就只能成为世道的牺牲品。师父争夺天下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死的人却是最不愿伤天害理的师娘。”
落风转过身背对着南宫堇,缓步向大门靠近了一点,他伸了伸手,像是要伸手抚摸什么,却停在了半空,颓然垂了下去。
他仍旧背对着南宫堇道:“要是伊伊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即便死了,她的魂魄也没忘记保护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伊伊…竟然忘了她……”
“……那是师父的错,你不应该自责。”
“不!如果…如果当初和伊伊去市集的不是师娘是我!那师娘就不用死了,师父也不会发疯,伊伊的阿姐也不会死,她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这是什么话?!那天去的也可能是我是凌月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难道我们都这样想吗?如果你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那要是我们不曾相遇,一切就都不会发生,难道你和我,慕伊伊和你,我们的相遇都是错的吗?”
“我只是…太难过了……”落风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分明还带着凄凉。
“落风,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如今你能做的,就是护她余生周全,这不也是你最初的愿望吗?”
落风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摘星楼,只是他的心里,并没有因为南宫的话真正平复,他无法确定,他给她的保护,是不是她想要的,这样的余生,她是否愿意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