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声闻篇其廿三·入门之最后的考验·阴不收
沈益西心有余悸,想起刚刚捏到蛇而没被咬也是心有余悸。
开玩笑!这东西一看就是有毒的青竹标啊!
这瓜批娃儿咋个放到怀怀头耍呢!沈益西气惨了,大声骂道:“瓜娃子你找球不到耍的了嗦!毒蛇都敢放怀怀头!你咋不放裤裆头去喃!”
钟大有脸红筋涨,顶了一句:“我耍啥子要球你管!你又不是我哪个!”
沈益西一怔,哼声拍了钟大有脑壳一巴掌:“爬去等到做活路你!”
钟大有鬼火大冒:“你打我脑壳!我的脑壳只有我师傅……”
一想到师傅,钟大有火气一下就压住了:“不得行,我要是跟人家主人家闹起来,把师傅生意闹黄了,我还当得成他的徒弟娃儿啊!老子忍!”
想到这儿,钟大有哼了一声,一手捂到怀怀,一手揉着脑壳气鼓鼓地走了。
沈益西沉着脸看着钟大有离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团白纸,走到祠堂头沈老太爷的供灵桌上的蜡烛上烧了。
钟大有才走出祠堂就看到三道士背起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了。
“师傅!”钟大有非常情绪地喊了一声。
“你又咋个了嘛?哪个借你谷子还你糠了啊那个批样子!”三道士笑了下,“你把你怀怀捂到干啥子?”
钟大有一把就把怀中的东西掏出来了,那盘曲扭动着的青竹标,赫然长着四条细小的腿脚,这不就是青龙子?
钟大有把青龙子递到三道士面前:“这个东西我不养了!它尽给我找不顺!”
三道士一手挡开:“你少来!刚开始给你的时候你不是高兴得很得嘛?脸都笑烂了,还把人家周元卿眼红得跟我阴阳怪气地说我偏心呢!”
钟大有生气:“它太恼火了!点儿都不省心!刚刚还得我怀怀头乱拱,被那个沈益西看到了,沈益西还骂我打我呢!”
“啥子唵!他打你!”三道士一下毛了,“他凭啥子打你嘛!狗日的!”
“就是都怪它嘛!”钟大有一跺脚,“这个鬼东西一天到黑除了吃就是睡,啥子用都没得!我不要了!”
“个没出息的东西!”三道士骂了句,“说不赢打不赢人家就拿个畜生出气,你也是对了哦!我喊你跟他说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没吗?”
“说了!人家喊我等到!”钟大有怨气不消,“我等会儿就让青沟子去多吃他屋头的供品!”
“嚯哟!脑壳还是打得到转喃!我还以为你硬是要气死了呢!人点儿大个,还当气牯牛!”三道士笑着低声说,“等会儿我喊他们再整几个大果果来供,你把那个……那个……”
“青沟子!”钟大有提醒。
“哦,青沟子……龟儿取些啥子名字怪遭遭的!就叫青竹标或者小青多好的!老子硬是遇得到你!”三道士翻个白眼。
“是你说的它还当是个小娃儿还没长大得嘛!”钟大有说,“我也靠实觉得它跟青沟子娃儿一样,点儿都不懂事!”
“妈哟!说得跟你一样!还想不想吃供果了嘛!”三道士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
“哎呀,师傅你嫑打了嘛!我今天都挨了三下了!再这样打就打瓜了!”
“嘿,你娃……”
“陈师傅,你来了。”沈益西的声音远远传来。
“哦,我就这儿附件转了转,我这徒弟娃儿给你捣乱了哈!”三道士笑了下。
沈益西摆手:“没得没得。就是这小伙子把青竹标放到衣服怀怀头耍有点儿吓人,我喊他嫑那么子,那东西娃儿家都耍得嗦!被蛇了是要中毒的得嘛!”
“他不来头,他瓜的。”三道士又说,“大有你听到没?危险的东西,不要随便放在身上哦!要遭祸事的。”三道士说着后面的话,眼睛却看着沈益西。
沈益西也看着三道士点头:“娃娃家没得下数得(四川方言,没得下数就是不知轻重。),说了就对了。哦,你们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看啥时候开始喃?”
三道士眯了眯眼说:“沈老太爷也是给我出了大难题。我就算今天给他开得到路,我也莫法给他化水开喉,他也只有饿到了……”
“我叔公岁数那么大了,我也觉得为难。他倒是说走了就马上下葬不能耽搁,结果搞得外面都说我们后辈些都不孝,连法事都不做。唉,喜得好我还想到陈师傅你今天可能没走远哦,不然,可能等你走屋头赶来都又是明天的事了。”
“我现在得这儿了,也是明天的事。”三道士说,“麻烦你们把东西准备好了送到老太爷的房间头去。”
沈益西一愣:“不是在祠堂这儿咩?”
“我没说在祠堂啊!”三道士说,“沈老太爷肉身都下葬了,我不可能又挖出来三!只有得他房间头去用他在世时的随身之物进行开路了。”
“哦,这样啊。那我们把叔公的东西随便拿过来这边也要得啊。”沈益西笑了下。
三道士摇头:“要是这么容易就对了!现在沈老太爷肉身下葬了,他生前寝居的房间至少还有他活起时候的气息存在。我要趁到这些气息没有消散,给他把路引发过去。”
沈益西沉默片刻,点头:“好嘛,我把这个事情跟我知行大伯儿说一声先。”
“要得,要是他烟瘾过足了,喊他带到孝子孝女些直接到沈老太爷的房间来。你找个人先跟到我们过去布置下。”三道士说,“对了,灵牌子,你端过来还是你大伯儿端过来啊?”
“肯定是……”沈益西想了想摇头苦笑,“算了,还是我来算了……”
“沈老太爷对你不错哦!”三道士笑了笑。
沈益西点头:“不是叔公把我带大,我早就饿死了。”
“你比你大伯儿孝顺。”三道士拍了拍沈益西肩膀。
沈益西干笑一声:“终究都是一家人,老辈子是要多尽孝三!不说了,我去跟大伯儿说一声都。你们先找个人过去嘛,这儿的人都找得到的哈!”
钟大有等沈益西走远了才哼一声:“师傅,你跟他两个晒话那么多做啥子嘛!我们做我们的事就是了嘛。”
三道士看着远去的沈益西,轻轻说了句:“大有,你不觉得今天这个事奇怪啊?”
钟大有一愣:“死个人嘛!有啥奇怪的啊?”
“……算了,我们先过去沈老太爷的房间去。”三道士突然变得严肃地看到钟大有,“大有,你怕不怕死人?”
“师傅……”钟大有有些奇怪,“我跟到你不是三天两天了,是大半年了吧!还有啥子死人没见过呢?”
“哦,好嘛……要得嘛……”三道士嘿嘿笑了笑就干咳一声,“咳嗯!走,我们也去办正事了!”
师徒二人当下就找了个沈家的人带路,拿上一应法坛事物去了沈老太爷的房间。
沈老太爷的房间在沈家巷的最里面的大院子头,堂屋的东边里间就是。而此时,一众沈家的孝子贤孙们都陆续到来了。沈老太爷的大儿沈知行这时候是鸦片烟瘾过足了的,整个人都精神而又兴奋,哀伤却不见丝毫。沈家的其他人倒是各有不同,沉默的,哭泣的,说笑的,在院坝头的沈家人们,都是那么真实。
沈益西默默把沈老太爷的灵牌放到了堂屋中间。钟大有正在桌案的旁边写着。因为今天本来是出来看地的,法事用的事物根本没有带来,连神龛也只有现写,所以三道士就让钟大有先把三清教主、本社土地护法神等神龛神位拿黄表纸贴上红纸标中写了。
三道士在一边将钱纸一张张数了,然后分成九份码好。他看了一眼沈益西,然后顺手把手中的一摞钱纸递过去。
“去喊孝子些先进来把香上了烧纸。”三道士走桌案上拿了九炷线香,在桌上把香头对齐了,然后得蜡火上点燃,分别在沈老太爷、三清、阴司十王、护法神等灵牌神龛前点燃了,然后又拿起了三根香,这次他没有去蜡火上点,而是用手指按在每个香头上揉了揉,三根线香就都升起了青烟,香头亮了!
沈益西眼中暗暗爆发出一种精光,他看向三道士的同时,三道士已经把那三炷香递到他面前了。
“真香、神香,还是比不过心香。”三道士笑着说,“你这么孝顺,这头道心香就给你上了哦!”
沈益西慢慢伸手去接过了香,他平静看了看外面地说,“叔公的子嗣都在外面。这头道心香,也只有我大伯儿合适了。陈师傅,你莫要搞错了哦!要整得我不好看哦!”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了!”三道士拍了拍脑壳。
沈益西转过身,脸色阴了阴,又恢复正常出去把香递给了沈知行。
沈知行拿着香进来跪拜了后把香插在了香灰炉头转身出去了,然后孝子些一窝蜂地进来了。
三道士看了看沈知行插进去的三炷香,脸色变了变。
只见那三炷香的香头分明黯淡了下来,虽然在一闪一闪的,但是明显闪亮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连冒出的青烟也断断续续的了。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孝子也点了香敬拜了插进去,慢慢地,那三炷熄灭了的线香就被众多的其他人插进去的给掩饰了。
三道士眯着眼看了看沈知行,又看了看沈益西。
“师傅,好了哇。”钟大有把笔放下,却是已经把路引都写好了。
三道士哦了一声,然后就开坛了。
孝子些堂屋里里外外跪了一坝,三道士先是一通祝香请神降神不表,接着就是招请五方引魂童子把沈老太爷的命魂招请在灵牌上受供香火了。
一番科言唱词,只觉堂屋头阴风骤起,把在场的每个人都吹得抬了头。只听得堂屋上的小青瓦发出了一串咔咔细响,其他的声音一下全都消失了,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快刀突然斩断了声源般。
钟大有不自觉往三道士身边靠了靠,然后,他感觉到了青龙子在他怀中扭动了起来,还环着他的腰杆游走了一圈,惊得他是鸡皮疙瘩都冒了两番。
“师傅……”钟大有吞了口口水。
“大惊小怪的。”三道士低声骂了一句,“龟儿猫儿得上头你们没听到响啊!”
“是那只死猫儿得上头!”孝子头有大胆的已经抬头发现了真相。似乎为了印证他们的话,堂屋上传来了慵懒的猫叫声。
三道士没有管那么多,之前分好的钱纸拿了最后三份给沈老太爷的用火点了放在火盆中。
“把沈老太爷的衫子拿来。”三道士对钟大有说。
钟大有马上把搭在一边的一件灰布长衫子递给了三道士。
三道士拿着长衫子摆在火盆前的地上,然后伸手抱起了案子边上的准备的大公鸡,逮着鸡冠就咬了一口,然后抓紧公鸡的脑壳,对着长衫子用鸡冠上流出的血画出了一道符。
一气呵成后,三道士又走鸡公身上扯了两片毛下来粘在衫子上。在整个过程中,那只大公鸡倒是出奇的配合,连冠子被咬破了都翅膀儿都没扇一下。三道士长舒了一口气,把鸡公递给钟大有,然后伸出手指对着长衫子念了念,然后对着神龛拜了拜,然后又对着长衫念了念,然后又对着沈老太爷的灵牌拜了拜。拜了之后,三道士伸手拿了钱纸点燃,在沈老太爷的灵牌前画了两画,然后顺势一引,钱纸的烟火在那一动之下,竟然变成了一道笔直地形状随着三道士手的去势奔向了长衫子。
就在快要靠近长衫子的时候,三道士手上的钱纸没来由的一下就熄了火势,只剩点点星火在青烟中明灭成灰。
三道士本来沉着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请魂没有请下来!”
刚刚三道士是用了请魂术,想把沈老太爷的命魂请到他身前穿的长衫子上去,形成一个衣冠形式的假肉身,好进行下面的为亡人施甘露开咽喉。哪想到,三道士都要请魂附体了,结果灵牌上是空空如也!这请魂术竟然完全没有成功!
“不对!——是沈老太爷的命魂没有被招来!”三道士突然反应过来!
“大有,把路引拿来!”三道士喝道。
“啊?哦!”钟大有跟着三道士大小半年,超度法事不说好多,至少流程也是烂熟了。之前三道士说要整个衣冠请魂施甘露,结果还没施甘露开咽喉,咋个就用路引了呢?
路引递给了三道士,三道士看了看还在跪拜的沈家孝子些,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乱了下。
定了定神,三道士还是对着本社土地等护法神神龛拜了拜,把路引念了念:“灵宝大法司……天运乙酉年X月X日。”
念完了,三道士拜了拜,然后——他直接把路引拿到了火上去烧!
前面我讲过,路引这东西,要等到发丧完了,也就是法事完了才能在化灵的时候和纸扎些一起烧掉的。三道士现在烧掉的话,沈老太爷就可能在阴间等不到阳世后人的后续供奉就要进酆都城了!当然,这些名堂,沈家人是不懂的。钟大有懂,但是他也不可能这阵拆台自家师傅三!
三道士见路引点燃了,就扔在了火盆中。还不等他松口气,那火盆中本来熊熊的火势突然就没了!就好像一盆水泼进了里面。火盆头的火砰的一声完全消失了!连火星子都没有了!
火盆中的灰烬更是一阵翻涌,仿佛一双看不见的手在里面搅了两搅,灰白的钱纸灰灰喷腾而起,同时,还带起了一方纸卷飘在了半空中荡荡落下,摊在了长衫子上,赫然就是那张路引!
三道士一看,吓得脚步子连连后退开。一脚踩在了旁边的鸡公身上,惹得鸡公吃痛大叫扑腾乱板。
钟大有从没见过自己师傅这么失态,他伸手去把那张路引拿了起来,只见路引四边文框外的部分都被火烧掉了,文符部分丝毫未损,连一个火漂的印子都没得。但是,只有文书中,有三个挨到的字好像被火星子溅到了一样,被烫成了三个洞洞!
钟大有手没来由开始打抖了。
那三个洞洞,原来被他写着“沈较言”三个字。
那是沈老太爷的名字!
“师傅……”钟大有望向了三道士,嘴唇都在哆嗦了。
三道士一脚踢开了脚边乱扑腾的鸡公:“阴不收!沈老太爷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