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持刀的青年
萧玉山的第二道令，是重金悬赏寻萧三。
若是萧三仍旧活着，便也罢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萧三当日断无生还的可能。
萧玉山要寻的，怕是那柄能“撼鬼神，得天下”的断风。
自萧三坠崖后，江湖里多的是顺着归南河要寻断风的人，暗中相寻，明里相争，因一柄断风，江湖其实仍旧是不太平。
贪念之人何其多。
茶馆内有人推测道，以萧玉山治下的天照庄如今的实力，怕是要将江湖重新整顿了，好交给苏尊、给朝堂一个清清朗朗的交待。
寻得断风，凭天照庄的实力，江湖里有贪念的人必断了争夺断风的念头，苏地也必更太平。
天照庄素来与朝堂交好，苏尊主必是不能见江湖不太平的。
也无人臆测萧玉山也有得断风夺天下的贪念，毕竟天照庄萧玉山向如明月高霁，品性高洁如莲出淤泥。
茶馆内众人又就着天照庄寻萧三这件事议论了几句，便又都赶着要回各门派报送消息，一散而空了。方才要找瞎眼先生算命的某门派的大人物，也与瞎眼先生另行约了时间，匆匆离去。一时间，唯剩下一位长身玉立的持刀青年，与先行离去的同伴耳语几句后，站立在放有画像的茶桌旁，还未离去。
不过是张萧三的画像。
但不知为何，就连带来画像的那个江湖子弟，也不愿将画像收走。虽然方才热谈时无人对萧三有惧意，但那毕竟是因萧三死了。
江湖之中，仍多的是对萧三避之不及的人。
杀人的人，真正的视人如蝼蚁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若是未死，谁不怕？
持刀青年凝神看着萧三的画像，目光怔然。
坐在角落那桌的瘦弱少年，此时低低咳了一声。
啊对，茶馆中除了持刀青年及掌柜的和跑堂的人等，角落那桌的算命瞎子和瘦弱少年也还没走。瞎眼先生正狼吞虎咽吃着茶馆新推出的茶点，戴帷帽的瘦弱少年慢慢品着茶，望向他这方，低低咳了一声。
持刀青年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冲那少年微微一笑，抱拳行礼，并行到他桌旁。
少年亦以江湖礼回，问道：“不知少侠是哪处门派弟子？”
持刀青年一怔，似是对这突兀的初提问感到有些错愕，但不过一瞬，便恢复平常神色，答道：“鄙姓李，师从麻清南。”
那少年听闻“麻清南”三字，似是有些意外，又似是有些在意料之中，捻着茶杯，低喃着那名字，“麻清南啊，湘州南侠麻清南么……”
有帷帽遮挡，旁人并无法看清他容貌神情，只从他反复低喃“麻清南”中听出他似是在回忆过往，片刻后，突又笑着问那茶馆掌柜道：“咦？麻掌柜的，你姓麻，你的茶馆又叫清南茶馆，你跟麻清南又是什么关系？莫不是你就是那湘州南侠麻清南？”
持刀的青年略讶然，不着痕迹环顾茶馆一番。
茶馆并无特别醒目的招牌，内里布置也十分简单朴素，只以一匹素布悬在茶馆门外，以狂草写了“清南茶馆”四字，行书龙飞凤舞，放荡不羁，似是茶馆叫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只是那笔墨透了好几重，足见落笔人内力深厚。
持刀的青年偏头看了那匹做招牌的布一阵，见那字迹并不相符，掌柜的身形也与传闻中的麻清南无一相似，青年便稍稍放下心来。
掌柜的听闻，高声“哈哈”笑出声，答道：“姑……公子说笑了，麻清南已死了许久了。我若是那麻清南，该是个教武的师父，怎会是个做茶点的师傅？”
少年听那话，觉得好笑，也是笑起来，笑了会儿，又低低咳了几声，想了想，又问那青年：“李公子可是自湘州来？”
这问题叫持刀的青年有些猝不及防，犹豫了片刻，才踟蹰答道：“……是”
少年又问，“既是自湘州来，想必是湘族余党吧？”
这一下，近似于唐突了。
谁不知道湘族余党至今仍在朝堂缉捕榜上，人人得而诛之？
青年便顾虑着踌躇起来。
少年低笑，像笑他胆怯，道：“公子但说无妨，此处已无外人。”
青年心内一惊，环顾左右，适才发觉掌柜的不知何时将不动声色地将门窗俱都关好了，心内大骇又大激动，双膝一软，竟是朝少年那方直直跪了下去。
少年一时不说话，只看着青年跪地之后，因激动眼眶内热泪盈盈，寻不到自己的舌头一般久久说不出话。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见等不到那青年说话，少年才好笑又好气地问道：“公子这是何意？”便示意那掌柜的去将青年扶起来。
青年推开掌柜的要来扶的手，问道：“辜公子可是湘族旧识？”
“辜公子？”少年讶然，突又反应过来方才掌柜的确是有意唤了他姑公子的，便失声笑了，“李公子何出此言？我若是湘族旧识，又如何？”
青年一时之间无从答话，一张俊脸涨红了些。
少年低叹：“元丰四年至今已有十二年，当年萧三以一人一刀屠尽湘族李家，后头又有天照庄领着朝堂军屠光了湘族，这些年，湘族的余民们要躲避赶杀，想来确实不易。”
青年愤然道：“若不是她当年仍有一丝善念，留李家的老弱妇孺不杀，如今的湘族便当真是重振无望！”
少年略略吃了一惊，道：“你们竟要重振湘族？”
青年重重一点头，道：“萧景同疯癫之后，我族中便有人冒险前往苏城，奏表朝堂，详清原委，苏尊原来早已有意赦免我族之罪，并允诺我等重振湘族。如今，只需要我等从天照庄之处拿到当年湘族李家被污蔑的罪证，便可再表朝堂，洗刷冤屈。”
少年听完了，轻轻慢慢又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一只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有意低声重复道：“苏尊要重振湘族……他想要重振湘族啊……”随即嗤笑了一声。
他身旁的瞎眼先生自茶点中抬起了头，也跟着一同嗤笑了声，复又低头专心食用茶点，不太管顾这二人之间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