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旧识
青年仍跪在地，作揖拜地，高声道：“辜公子若是湘族旧识，还请助李行西一臂之力。”
行西。行字辈的。
少年低喃了句“久治长安，卓尔独行”，叫伏面在地的李行西听着了，心底轻微一动，笃定了这瘦弱的少年便是要找的湘族故人，压抑了心里的狂喜和激动，跪伏在地，不敢多有动弹，唯恐恼怒了少年。
那少年低咳了几声，才又问道：“李公子似是托错了人，我如何能帮你？”
李行西跪坐在地，目光灼灼，道：“我日前路经安沁城，有高人指点我，说若是在恩江城碰见一位眼缚白绫的算命先生，他身旁的人便是能助我等重振湘族的人。”
少年低喃道：“安沁城？高人？”帷帽之下似是皱眉思索许久无果，但仍说笑道：“公子又如何得知高人说的是我？我不过是恩江城内的一名小老百姓，病弱不得远行。公子要投救，为何不选麻掌柜？麻掌柜可是对这算命的先生恭敬有加，茶馆又名叫清南，想来与湘族才是大有关系。如此说来，李公子方才道，师从湘族南侠麻清南，但我问起掌柜的是不是麻清南时，公子并无特别反应。按说麻大侠虽已逝世多年，但身为南侠弟子，听闻恩师姓名，该要区别与别人才对。”
李行西老实道：“辜公子这般慧眼，想必正是高人要我寻的人了。我确并非师从湘族南侠麻清南，我自小漂泊在外，并未能亲眼睹麻老前辈当年风采，这便是我人生一大憾事之一。安沁城那位高人与我道，能重振我族的人，是清南茶馆的掌柜，我只需到清南茶馆来，便能寻到此人。行西今日好运，不过才到恩将城，便见到了公子。”
说罢又是行礼，额面贴在地上，重重一磕，以彰显诚意。
少年错愕了下，竟似寻不到自己舌头般，半日才挤出一句道：“李公子可把我弄糊涂了。清南茶馆的掌柜明明就站在你身旁，你却偏要指认我。”沉吟了会儿，示意掌柜的将李行西强行扶起，道：“李公子一再大礼，我人小福薄，可不能经得起呢，还请李公子坐下说话吧。麻掌柜的，你也坐下。”
少年人虽瘦小，不知为何话语间却自有一股威严在，话一出口，两人不敢不从。瞎眼先生在旁重重“哼”了一声，要说些什么，跑堂的恰好在此时又奉上几盘新茶点，说是后厨特意做的，别处都没有，恰好堵住了瞎眼先生要絮叨的嘴。
少年给李行西斟了半杯茶，将茶杯推到李行西前，道:“我方才对李公子起意，不过是因众人之中，唯李公子最为特别。”
李行西稍疑惑，接过了那半杯茶，并不着急喝，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
少年笑问，“李公子与天照庄萧三可是旧识？”
李行西一怔，神色慌张起来，反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少年笑一笑，道:“方才热论中，旁人称呼萧三，不是直呼其名，便是称其为杀人的人或妖异一类，唯独李公子称其为萧三姑娘，百般维护。好在在场人多是粗心野汉，心里头又记挂的是别的事情，若然，李公子方才怕已死了几回了。李公子这样称呼萧三，想必与萧三是旧识吧？”
李行西不知为何赧然，不知该如何答少年这一问，犹疑了半晌，先对麻掌柜道了一声谢，道：“方才多谢麻掌柜的从中调停，若不是因我起了一个话头，我那同伴也不会跟人争吵起来，方才那景象，若是争论下去……”
麻掌柜点头哈腰，谄媚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你等若是打起来，我这小店铺怕也是要不得，客官不必记挂心上。”如何看都不过是一副普通的唯利商贾模样。
少年轻轻慢慢捻着茶杯，似是突觉索然无味了，平声道：“李公子方才几行大礼，认我为湘族旧识，又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但几番言谈间，均是避开了我……”
李行西低头，羞赧不能言。
少年也不逼迫，伸手将李行西面前的半杯茶取来，将茶续满，复又推回去，看着李行西郑重拿起吞尽了，眼中一动，唇边隐隐有个勾起的笑意。问李行西道：“看公子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湘族被灭时，应该不过十一二岁。湘族屠案当日，李公子可在湘族之中？”
李行西低落道：“我那时已随双亲在外漂泊，所幸躲过一劫。但天照庄及朝堂其后处处派人追杀余民，我双亲以命护我，我方能苟活，参与到如今这重振湘族的宏图中来。”
少年轻轻一笑，道：“这人如此心狠手辣，真是不灭其族心不甘啊。”却不知是在说谁。
李行西双目已有泪，道：“我湘民之中，仍活在世的已不过百人，求的不过是洗刷冤屈，向全天下人证明我湘族从无反心。”
少年也不管他这滂沱的情绪，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又问道：“李公子是何年落入漂泊路中的？”
李行西答：“元丰三年，那日正好是乞巧节，家中突逢变故，连夜匆匆出逃。”
少年语句之中便开始有些恍惚，似是又思及了往事，喃喃道：“元丰三年，元丰三年，乞巧节，七月初七，当晚可是重云遮天不辨星月，正是杀人的好月夜啊……”再问李行西道，“李公子家中的变故，是与萧三有关吧？”
李行西大惊，“辜公子如何得知？”
少年笑道：“我身旁有能知人去来的神算子，知晓这些，有什么难的？”说罢谄媚给瞎眼先生倒茶。瞎眼先生“哼”了一声，似是并不领这份谄媚情，少年只好讪笑了两声，将手伸到帷帽之下，挠了一挠脸。
少年又问李行西，“李公子家中变故，是不是也与断风有关？元丰二年，萧三现身北鞍山，借着月色以一人独挡两百余个想夺刀的贪心人，此后一路遭人追，几次性命堪舆，但多得有心人拼死相救。那些时日里，苏地遍地是要夺断风的人，因此萧三无论在何处出现都能有人发现，日日遭人追着，行踪不得匿，但元丰二年冬时，萧三的行踪却突然无处寻了。”
少年似在讲故事，语调平淡。李行西听着却是悄悄攥紧了拳，两腮旁微微鼓起，竟是咬紧了牙，但却不能单从他面上分辨是憎恨或是不平。
少年见此，低低一叹，道：“萧三隐匿这一年间，怕是过了段此生最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