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画像的玉山

再说那萧玉山的第二道令，是悬赏万金寻萧三，且要为萧三平反，道萧三此前在外的不堪名声不过是人以讹传讹。

寻人的悬赏令连同天照庄要告知江湖的立场，随着五位掌令使的分赴各地，在苏地各地投下了点点涟漪。

令甫一出，不过几日便有听闻消息的华山派、洪门、乾山派、明道教等掌门门主们陆续连夜赶上天照庄，要劝说萧玉山打消寻人念头，天照庄庄民们也是在萧玉山门外跪了一地，要萧二主三思。

寻到死尸，便也罢了。

寻到的若真是未死的活人，江湖里的腥风血浪何日能休？

但萧玉山并不见客，自下了寻萧三的令，他终日将自己关在房内，亲手描画萧三相貌，写悬赏令，天照庄大小事务交由心腹犬氓管理，连萧景同入土也未曾见他露面。

三月初九，寻人消息传到苏城朝堂中。

朝堂因他寻萧三一事也颇受震动，苏地尊主苏木言动了怒，将一张檀木桌子拍碎了，连声说道，“胡闹！胡闹！”

当夜便遣了知己念子濯日夜快马加鞭前往天照庄劝告萧玉山。

念子濯持着苏尊给的令牌也没能进萧玉山的门，与华山派等掌门们，连同跪了一院子的天照庄人，隔着门与萧玉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或是仗着苏尊的旨意威胁，劝说三日，萧玉山不为所动，执意要寻人。

念子濯有心激他，冷笑讽道：“当日也是你使了连环计逼得她跳了崖，如今你倒要巴巴地寻。寻什么？寻她一具尸首么？百丈峰可不止百丈高，她怕是已经粉身碎骨喂了归南河里的鱼吧。”

萧玉山在屋内笔未停，以朱砂描出萧三左眉梢的一颗小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当日亲眼见她被卷入河浪中，往下游遍寻却不见尸首，想必她仍活着，只是心结太多，不肯回来罢了。”

他停一停，案上层层铺满了萧三的画像，他将案头的油灯略微移开一些，生怕油灯倒下烧着了她的画像。

念子濯道：“不管她曾是如何的人，就算她还活着，她也是苏尊册封了的妃子，你这样大张旗鼓寻苏尊的一个妃子，倒真不怕苏尊治你的罪么？”

元丰十四年，苏木言萧家三主子萧在南为妃，圣旨到的那一日，萧三正被萧景同逼到百丈崖上，独身面对来自江湖各处的众百人。萧三此前的近侍强行拉着朝堂来的传旨太监，拨开众人上山，一路高喊着“圣旨到！苏尊封萧在南为妃，即日启程入宫！圣旨到！苏尊封萧在南为妃，即日启程入宫！”

也没能将萧三救下来。

萧三望一眼众人，毅然决然，翻身跳下百丈崖，崖底归南河的浪高高抛起将她一卷，霎时间就不见了萧三的踪影。

归南河水深千尺，大浪湍急，萧三定无生还可能。

萧玉山此时大概也是想到了当日场景，对苏尊封妃这件事情大概早有怨恨，将笔一扔，高声道：“她终归是我天照庄的人，就算嫁了人我天照庄也是她娘家，婆家不上心，娘家人来寻，这又有何不合情理？”

念子濯冷笑道：“若不是亲眼见过景同的尸首，你这般样子，我倒以为你是景同了。你若真当她是你天照庄的人，当日何苦使计害她，她若跳崖不死，那一身百毒还不能要她的命么？”

萧玉山只觉自己手抖得厉害，低声道：“她身上有归魂丹，藏在佩玉间的暗格里……”

念子濯耳力极佳，像是听了个笑话，“那当真是归魂丹，而不是夺命丹么？”

萧玉山脸色煞白，一时失语。

念子濯费力打发了华山派掌门及庄民等人，隔着门，低低问：“你可是为了她手上那柄断风？”

萧玉山在房内不答话。

念子濯当是自己说中，低低笑，似是高兴，似是惋惜，又似是鄙夷，“我听闻，她当日拼死用内力将断风给断了，带着跳崖的不过是断风的刀柄？”

传说天照庄萧三手中的断风，能撼鬼神、得天下，得刀者莫不能将苏地握在手上。端看萧三握刀十来年，已是苏地无人能敌，多次死里逃生，并无阎王召唤的时候，可见传言也无不真。

也因此，自断风现世起，夺刀人不断，也无端为萧三及天照庄平添许多烦恼。

萧三便常言，断风是能识人心的刀，一柄死物面前，人的贪嗔痴怨可尽知晓。

萧玉山低低答：“她是想将断风断了，但她那时内力已全失，又有重伤，有心无力，索性带着断风……跳崖了……”

一柄断风识人贪，诡谲人心，不如一柄死物。萧三今日将这不祥之刀一同带去，也好断了天下人的念想，这也算是萧三平生做过的一件大好事吧。望后人评断时，要想着萧三也不尽是极恶之徒。

因萧玉山答话中略有些烦躁，念子濯听了，误会他真是为了断风，冷冷笑了声：“你竟真是为了断风。人可死，死物却不会消亡是么？你竟又是真信了一柄刀能得天下的谣传么？”说罢又低叹，“我与萧三，也算是有些情谊在的。”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将那情谊是什么情谊说下去。只是又转意问萧玉山道：“苏涣可在天照庄内？”

萧玉山不答。

念子濯便拊掌大笑，不知是因何，或仅是嘲笑，笑得双目熠熠，“你们这二人，真是有意思得紧，真是有意思得紧。她生前明里暗里不给她活路，她死后又要遭你们这般折腾。”

又低低叹，“我与萧三，也算是有些交情，那年在墨城，她倚仗着我与苏尊的搭救才勉强摆脱杀机得以存活。同在墨城，她拼死将我自瞳怪手下救出。在桐城时又替我挡了毒。相抵过来，我始终是欠她一命的。不管如何，我总是应该将她保住的，但我当时竟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你们将她逼死了。也罢，也罢，她若是真活着，你们若真是只抱着要寻亲人的心，若是真能寻到她……也罢，也罢。”

语毕有意凝望屋檐一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