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神人
黄悟是瞎眼的，又是坡脚，小青年也似是身体不好，两人走一阵歇一阵的，也是行得慢腾腾的。
天照庄这个奴仆从午间跟到了夕下，直到日头落了，两人抬头看了一阵天，突然在官道上一隐，竟不见了踪影。庄仆当时大惊，跑到二人消失处四处看了一阵，并未寻到二人身影，也未发现有异，遂吓出了一身汗，快步跑回了天照庄。
萧玉山当日听毕也是大奇，再问仔细了，说是二人竟是自西向东绕了恩将城三圈，又自东向西绕了恩将城三圈，方才在离天照庄二十里外的凝花山附近消失的。
再问那小青年长得何等模样。答道只知是瘦弱青年，带着一顶女子用的帷帽遮去了面目，中途有风吹过，将那帽帘吹了起来，众人看得那张脸相貌平凡，并不引人注目。
萧玉山心知寻萧三一事，怕是在这位能知人来去的算命先生这儿能有些眉目，便叫人一再地去寻那“神仙耳”。但自那日后，“神仙耳”黄悟再未出过摊。也没人知道他住哪儿，一晃时日过去，他竟也没再在恩将城出现过。
因当日庄仆假扮好事江湖人，问的是天照庄萧三生死可知的事，因此苏地盛传因萧三杀人无数，连天上的神仙也惧怕萧三这一妖物，闭口不言的故事。
细算下来，那日是二月二十六，恰好是花黍离头七第二日，距如今，也有大半月了。
期间萧玉山多番寻黄悟不得，甚是遗憾，未曾想今日这“神仙耳”竟自己寻上了门！据他自己说是还带来了萧三的东西！
萧玉山心内自然是狂喜不已，想着老天有眼，萧三真是未死！
为免开门见山问萧三一事显唐突，惊着了这“神仙耳”，萧玉山按捺下心内焦急，却一时想不到起头的好言语，只能陪坐着，看黄悟紧拥着包袱，一颗头左右摇摆东张西望的样子，似是被白绫蒙缚的眼其实是能看得见的模样。
据应门的庄仆禀，黄悟怀中的包袱，是以布包好了萧三的中衣，又以萧三的中衣包住了几块带尖角和刃的硬物，好似一把刀的刀柄和几块残片。
庄仆通报萧玉山时，萧玉山仍在房内描画萧三画像，起初不知是那算命的神仙耳，并不相信。待庄仆言，刀是不是断风？认不出，但方才那瞎子给我们看了说是三姑娘的衣服，虽然沾了血分辨不清，但那衣袖上确实绣着秋花的。管事的已叫了伺候过三姑娘的庄奴来问，也确是三姑娘穿过的衣物，花是由她绣的，她的针法她自己是晓得的。
萧三爱秋花，衣物上必有秋花绣，天照庄里人人都知。
方才黄悟拿茶时，随意将包袱放小桌上，萧玉山也确实明明白白看到自包袱内露出的衣物一角，确有秋花绣。
再看包裹着的东西，也确实像是刀柄和刀的碎片。
萧玉山想着，若那确实是断风，萧三必定未死！
萧三十三那年也有能知天命的算命先生给萧三算过一卦，当时的卦象是大凶，解析出来只说是，刀在人在，刀若无，人必难还。
萧玉山的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双目一热，险些淌下泪来，只顾感激老天叫他还有机会弥补和挽回，几番要开口确认那衣物，又怕唐突，未想黄悟左右侧耳听了半日，突然开口道：
“噫！你这庄内竟有神人！”
萧玉山听此一愣，能叫“神仙耳”称为神人的，怕是来头必不亚于“神仙耳”之下，随即便立即想到长都寺的居士苏涣也在天照庄里头，怕黄悟讲的就是一身血肉能叫活人长生，也能叫死人复活的苏涣，便道：“先生讲的大概是苏居士，苏居士确实在我庄中作客。”
黄悟侧头，仔细想了一阵，才问萧玉山道：“苏居士？什么苏居士？”
萧玉山立即发觉自己的不妥来，想来黄悟不太问世间事，不知道一个神奇的居士，倒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叫客人这一问，倒是自己作为天照庄的庄主失了体贴了，便立即答道：“是长都寺的苏涣居士。他那一身血肉……说是能叫活人长生，也能叫死人复活的，苏地之上有许多人想要他，他与舍妹是知己旧交，舍妹生前常与他往来。舍妹失踪后，我担心有人对苏居士不利，索性将苏居士接到天照庄来一块儿住，有个照拂，也好方便。”
“照拂？方便？”黄悟一副没太留心萧玉山的话的样子，突兀地重复萧玉山的话尾，重复了几次，突然笑了起来，倒也不是低低的笑，是不加掩饰的哈哈大笑，好似是在笑萧玉山这套说辞。
满厅的庄仆面面相觑，虽都低下了头不敢出大气，但心里大概都觉得黄悟是在嘲笑萧玉山的冠冕堂皇。他自己也说了，苏涣一身血肉能叫人长生叫人复活，天照庄拘着他，却只说是照拂，说是方便。照拂的谁？照拂萧玉山长生不老么？方便的谁，方便萧玉山随时吃一口苏涣的血肉好长生不老么？
萧玉山知道江湖上早有人这般忖度，知情人佩服他爱屋及乌，不知情的人自然以为他自私自利。
偏偏这世上，不知情的人更多一些，三两张嘴聚在一块儿说，谣言就一传十，十传百，叫他百口莫辩。
如今黄悟这一笑，与那些不知情的人一样，笑他自私自利偏偏还冠冕堂皇。当着这一屋子下人的面，萧玉山面上略微有些挂不住。
黄悟也没笑多久，侧头想了一阵，“我倒想看看这个神人。”
萧玉山闻此，不敢怠慢，赶紧叫人去请苏涣。
这期间，黄悟又嗤笑了一声，“吃人肉能活死人？还能叫人长生？我倒是没听说过的。放眼天下，哪儿还有这样的事情？”转头问萧玉山，“诶，你吃过吗？长生了吗？”
这一问，无礼得很了，饶是萧玉山修为再好，此刻面上也隐隐有了一些薄怒。
但那黄悟好似不自觉一般，疯疯癫癫的，也不等萧玉山有话，自己就又自言自语起来，“要是能叫人长生，我就割下他的头，让长生长生去。”
说着，就从怀里的包袱里拉出一段刀柄，牢牢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