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为撕的？”
刘雪闻言猛地抬起头，脸涨红着，眼泪糊了满面。
“对。”
她猛地直起身，速度太快导致自己眼前一黑，身体打了个晃。她手撑在隔板上，双目炯炯，“绝对是周煜！这回没错了！就是因为小雨不肯跟他，所以他杀了她！”
“没有外伤……他掐的！他把我们小雨掐死了！”
刘雪快速地说着，似乎破案近在眼前。
王澍看着她突然激动起来的样子心情很复杂，他现在有点不确定，自己刚刚心里一软而透露给刘雪这个信息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局长的手拍在他肩膀的重量还落在他的印象里，但是此刻他真的顾不上那么多了。
王澍苦笑一声，“掐死，被掐死的人死后会在脖颈上形成很明显的严重瘀伤。如果真是掐死，T&I别说100万，1000万都不一定封得住悠悠众口。”
刘雪的表情又变得疑惑。
“先走吧，”王澍转身向外，“你不是怀疑周煜？至少，先看看他案发当天有没有在T&I加班吧。”
T&I对于员工的出勤情况有一套非常细致的统计量表。由于安全原因和出于对员工不定时工时制的考虑，他们的门禁卡并不承担上下班计时的功能。T&I的员工打卡，是通过电脑完成的。每位员工的办公电脑上都会运行一个小程序，记录员工每天的开关机时间和锁屏离开时间，最后生成的报告再与员工自己提交的工作记录结合，就形成了一个非常可靠和极度完善的工作情况表。
“王警官，这是我们这个月的Work Time Repot，您可以看一下。”
小型会议室内，一位T&I的Hr把自己的电脑推给了王澍。王澍抬眼一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像蚂蚁爬一样。
“我要看的是中国员工的。”
“这就是中国员工的，”Hr小姐微笑道，“我们……”
“他们都是形成一个英文的工作名，”刘雪插言，“小雨之前说过。”
“对的，因为我们T&I是全球性的公司，员工的母语种类比较多，所以为了方便管理和沟通，我们都会形成一个英文的ID。”
“行吧，”王澍点点头，又把电脑给她推了回去，“6月16号有加班的，加班情况给我看一下。”
“好的。”
王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看本市，IT部门。”
“没问题。”
不一会儿，一个经过筛选的表出现在了王澍面前。他在ID栏仔细寻找着，然后突然鼠标一顿。他连呼吸都变的更小心，缓慢拖动着Excel右下角的滑轮——下班时间，次日00：47。
他放下鼠标，重新把电脑推回给Hr，“第59行，zhou.Jaden.yu，查一下他的中文名字。”
“请稍等。”
“查到了，叫周煜。”
阿康请了假，去超市拎了三大连包方便面，每天从早到晚地躺在床上，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躲了几天。电脑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就再没开过了，这几天更是干脆连手机也都关机。
他心里总是觉得闷闷地憋得慌，情绪不太好，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
可是眼看着他那100块钱用的差不多了，他得出去工作了。毕竟人要是想活下去，就必须吃饭。
阿康开了手机，微信滴溜溜地蹦出一串消息，各种乱七八糟的群，问他情况的工友，还有老板。
阿康首先点开老板的消息，是不到半小时前刚发的，说T&I有个活儿，问他明天去不去。阿康未加思索，直接回复了一条消息——【不去了哥，以后T&I的活儿我都不干了。您看看能不能把我跟谁换一下吧。】
消息发出去，阿康正要接着回复其他的，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陌生的号码，来自东南沿海的一个大城市。
阿康犹疑了一下，按下接听。
“喂，是梁永康吗？”
“没错，是我，你是谁？”
“哎呦康哥，您可真是难找，这三四天了，我硬生是联系不上您啊！”对面的男人说出一副好大委屈的架势，“我真是没想到啊，现代高科技社会，竟然还有联系不上的人！”
他的语气熟稔而热络，但阿康是真的一头雾水。
“不好意思，你到底是谁啊？”
“啧啧，还没听出来？康哥，伤心了啊！我啊，大钧啊！林钧！”
“哦哦！”阿康的声调不自然地扬高了一些，语气迅速转换，带上社会人的客套，“这真是，怪我怪我！真没听出来！”
“嗨，毕竟大家也这么久没见过了，正常。”林钧体贴地给他搭台阶，“毕竟梁老板，工作繁忙，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嘛！”
“哈哈，没有没有，我哪是什么老板啊？”阿康笑道。
“您可别谦虚，去年树哥不是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我们都听说啦，您现在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跟我们这些臭打工的可不一样啊！”
阿康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不要说什么幸福的童年，他那个酒鬼爸爸带给他的，只有从小到大的拳打脚踢和无尽的折磨。哪怕是他死，也非要选在阿康高考的前一天。
阿康的成绩虽然不算好，但要是发挥的好一点，念个二本也是有可能的。结果原本他该坐在考场里的时候，却被警察带到了太平间认尸——他爸喝多了酒摔倒在路边，后脑正好在修路切开的锋利的坑边垫了一条大口子。
阿康那天悲喜交加，一方面他终于永远地摆脱了他爸，一方面他也缺席了高考。
对他来说只要错过就没钱复读，真真正正的，一辈子只有一次的高考。
缺考后，阿康像是人间蒸发，他退出了所有班群，不参加大大小小的各种聚会。只有他当年那些每天一起打球的朋友，每隔几年想起他了，会像现在这样，很偶尔地打个电话。
从前在学校里，大家每天穿着一样的校服，吃着一样的配餐，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被凝结成很小很小的一个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高考后，阿康从电话里听到从前的同学们谁念了很好的大学，谁拿了几大千的奖学金，谁签了白领的工作……他真的没有办法，他不能在别人问起他的时候，告诉他们，我现在是个水管维修工。
他张不开这个口。
所以他说谎。反正隔着电话，隔着几百上千公里的距离，没有人能戳穿他。他可以随意去说，给自己一个体面的身份——他打工两年之后就开始自己创业，现在事业有成，是一家经销公司的小老板。
阿康笑了两声，关切地问：“大钧你以前上学成绩不是特别好来着吗？怎么现在……啧，不能不能，你就是谦虚，绝对是！”
“哎哪儿有？”林钧半真半假地叹气，“不行啊也，成绩好有什么用？出来打工都是一样的。我研究生毕业就来了律所，一呆这也好几年了。挣得是还行，一个月有个三五万，但是真累啊，天天晚上都得到后半夜！”
阿康听了，干笑着：“……呵呵，那确实辛苦。”
“所以啊，不比你，有先见之明！不上大学，直接出来闯荡社会，现在都开公司了！”
“呵呵……大钧，你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林钧这才想起来似的，他声音突然变沉，听起来闷闷的让人觉得难受，“那个阿康，刘雨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阿康一愣，手下意识地把床角的工具包拽到手边，大包里乱七八糟的金属工具互相撞击着发出闷响。
他的手指沿着小熊胸章的边缘形状滑动，“怎么了，她要…… 她是要结婚了吗？给你们发请柬了？”
“不是，要真是结婚还好了，”林钧沉痛地说，“刘雨死了！”
“什么！？？”
阿康大惊，紧紧抓着胸章把它握在掌心，“你说什么？刘雨？刘雨怎么了？”
“阿康，你悠着点啊，也别太伤心了，刘雨……真没了。”
阿康以前看电视，看到电视剧里那些男的女的，遇到点事儿就捂着心口嚎，说心脏疼。他一直都认为那只是电视剧的效果，毕竟心脏在那儿好好的，没被捅没得病的，疼个屁啊？要他说，就TM都是矫情。
但是此刻他好像有点理解了，心脏在他的胸口里越跳越快，那种感觉像是紧张到极致，也像是恐惧爆表让人无法忍耐。总之心跳很快，太快了，他觉得他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心跳的速度，它剧烈地颤动以至于让他感受到拉扯的疼痛。
他坐在床上，无法控制地弓下腰，把身体弯成一座桥的样子，把疼痛的心脏保护在最中间。
“咱们都知道你俩以前关系好，要不是你高考突然缺考，说不定你俩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其实现在回过头想想，你没念过大学算什么啊？这根本都不算事啊！你当年就找她去就好了。哎，阿康，你也别太难受了，还是保重身体啊！”钱钧在电话里碎碎说着。
“大钧，咳。”阿康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喉头有隐约的腥甜味儿泛上来，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大钧，她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她是怎么死的？她是被……”
“猝死了。”
阿康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了劲，他翻身倒在床上，依旧一手攥着胸章，一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
“晚上在公司加班的时候突然猝死，”林钧物伤其类，深深叹了口气，“现在的工作加班都太狠了。我这儿不也一样？那都是在拿命换钱啊！真要像刘雨一样，哪天点子寸人就没了，那你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自己一分都花不上了！高工资大公司，找工作的时候都说这样的好，那刘雨还是T&I呢！世界500强都排前面的公司！但是人家公司再大跟你有一毛钱关系？那地上能有一块砖是你的吗？都没有用……”
“等一下！”一直沉默着忍受打击的阿康突然开口，音调听起来异样的古怪。
“你刚才说刘雨是什么公司？”
“T&I啊！”林钧莫名地回答，“你不知道吗？”
“T&I，T&I……”阿康喃喃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林钧很难去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他明明在笑，但笑声却尖锐的刺耳，混合着神经质和苦涩，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阿康，阿康你怎么了？”林钧紧张地问。
“没什么，”阿康的唇角拉下来，表情看上去比起大哭还不如，“你知道她是哪天死的吗？”
“具体我也不太确定，有几天了吧，应该是6月中旬，6月十几号来着？”林钧费力地回忆。
“6月16。”
“哎对对对！就是6月16！”
阿康又一次陷入沉默，林钧摸不清他，就继续说了下去，“阿康，过几天刘雨葬礼，同学们都说要去送她一程。你也一起来吧，毕竟你们俩当年关系那么好。你这大老板了，见她最后一面，也多给买几个花圈。这么多年了，同学聚会你一次也没来过，这回可不能推了啊！哥几个等着见你呢。”
“喂？喂？阿康！阿康你在听吗！”林钧把手机拿下耳边，屏幕闪亮，确实还在通话中。
“喂？？阿康！阿康你说话啊！”
好半晌，林钧听到声筒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阿康有些走调的声音，他快速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Sorry啊，Jaden在开会，麻烦你们等他一下。”穿着衬衫和小脚西裤的年轻女人对王澍和刘雪笑了笑。
王澍微微皱眉，“那他什么时候能结束？”
“这我也不太确定呢，我帮您check一下他的日历吧。”女人在自己的电脑上点了点，又对王澍说：“显示是到下午1点。”
刘雪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旧手表，“还有大概1小时15分钟，王警官，不如我们先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吧。”
王澍点点头，“那先走吧。”
说是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但是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找线索的地方了。现场早就被清理的一干二净，而可以作为重要证据的监控，竟然是没有的。
“警官，我们公司内是没有监控的。”保安说道，“他们楼上的工作都是高度涉密，你说平时信息安全抓的这么严，但是办公室里却安一排摄像头清楚地拍着他们的电脑屏幕……哈哈哈，这不合理啊！”
“走廊呢？”刘雪急切地问，“走廊里呢？”
“女士，走廊也属于办公区域，当然也是没有摄像头的。
“那总不能一个摄像头也没有吧？”王澍问。
“那倒也不是。公司大堂，电梯，电梯间，还有每层楼电梯间通向走廊的左右两个门口，都是有监控的。”
王澍一想这个位置分布，暗自叹了口气，如果真是周煜，那么他从办公室尾随刘雨到厕所，并不会路过以上任何一个摄像头。
倍速看完了当天所有的监控记录之后，两个人一无所获地从保安监控室走了出来。结果与王澍预想地一般无二，监控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现在的突破点，只剩下周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