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怕错过周煜会议结束的时间，午饭两个人在便利店随便买了两个三明治对付了一下。然而生生在会议室门外等到一点四十分，周煜才从里面出来。

“周煜先生吗？我是中山分局的警察，我叫王澍。我们现在在调查刘雨死亡的案件，想问您几个问题，请您配合调查。”

王澍举着警官证，把话说得严肃而刻板，语气里带着警察特有的底气和正义凌然，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周煜的表情。

周煜大概三十出头，浑身上下都透着精英的味道。他的五官生的很端正，修得线条利落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明亮又锐利。

但这锐利也仅仅只是短短一瞬，在王澍亮明身份后，他就轻轻地一眨眼，把眼中的情绪换了一种颜色。

“当然可以，” 他说着，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惋惜，“刘雨是一位很优秀的同事，我们大家都为她感到痛心。”

王澍没有接茬，“6月16日晚，你在哪里？”

周煜左右环视了一下，“王警官，我们找个会议室说吧，在走廊上……是不是也不太好？”

“可以，你带路吧。”

“这个屋可以吗？”周煜把两人带进了一间6人会议室，“大会议室一般都会提前订出去，白天找的话不太容易。”

周煜走到里面，礼貌地帮身后的刘雪拉开了椅子，“请坐。”

刘雪视若无睹，自行拉开了另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

周煜笑笑，也没生气，转而看向王澍，“您说16号晚上吗？好像是周三对不对？那天我应该在加班。”

他把右手搭在左手上，双手交叠放在桌面，“其实王警官你可以去查一下report和大门监控，应该可以找得到我的记录。”

王澍有些不快，“这些不用你说，我们警方自然会自行调查。”

“ok。”周煜点点头。

“那天晚上加班，你在做什么？你有没有看到当时死者也在加班，你们有过交流吗？”王澍重新找回主动权，压迫性地连着发问。

“那天加班我在和国外客户开会。”

“什么客户？”

“这个，”周煜笑了笑，“我不方便说，这是涉密的，违反了公司policy。”

“那你当天晚上有看到死者吗？”

“刘雨吗？”周煜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左手腕上的金属表盘，“有啊，那天毕竟很晚了，还在加班的同事不多。会议开始前我看到她还在位置上，但是开始之后我就没注意了。”

“你开会用了多久，几点开始的？”

“晚上九点半左右开始，不到十二点结束。”

“为什么用了这么久？”

周煜笑了，笑容里有掩饰地不算完美的轻蔑露出来，“王警官，会议时间不受我控制啊。而且这个客户是我们正在谈合作的，前期理念磨合，时间用久一点很正常啊。”

“那期间你有没有离开过位置？”

“当然没有警官，”周煜的表情似乎是听到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在和客户开会期间谁能离开位置呢？”

“你有证据能证明你从没离开过吗？”

“有啊，”周煜一脸坦然，松开交叠的双手，向后靠在椅背上，“Charlie那天晚上和我在一起开会，你们要问问他吗？”

周煜嘴里提到的Charlie不一会儿就被找了过来，王澍先入为主，以为这个Charlie会是一个和周煜看上去差不多的年轻男人，但是当他敲门进来，却和王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深红浅米的格子衬衫加上卡其色休闲裤，赵柯的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出头，带眼镜，严重谢顶，看上去疲惫又精神不济，和他身边年轻气盛，容光焕发的周煜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Charlie是我们最棒的IT小组lead，”周煜说着，伸出手在赵柯背上轻拍了一下，“像这种研发型的大合作，几乎每次都离不开他。16号晚上，也是Charlie在和我一起跟客户开会。”

赵柯勾了勾唇角，朝王澍和刘雪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你那天真的和他在一起开会吗！”刘雪质问道，她俯身向前，几乎把整个上身都压在了桌面上朝赵柯探过去。

“刘雪！”王澍厉喝道。

刘雪眼眶泛红，有些不甘心退了回去。他们查过了周煜的电脑记录，历史显示他当晚确实一直在和外国客户开电话会议，且监控软件也表明会议中，他确实没有离开过电脑，或者说，他的电脑确实没有锁屏过。如果赵柯此时再给出肯定回答，那他们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是的，”赵柯说，“我当晚一直和Jaden在一起，他没有离开过座位。”

“你撒谎！”刘雪猛地站了起来，“你撒谎！这不可能！不是周煜是谁？还能是谁？？你们两个是一伙的是不是？你们两个就是一伙的！”

刘雪扑着用手去打赵柯，但是身边的王澍一把拦腰将她拖了回去，按在了椅子上。

“你要干什么？故意伤人吗？！”他斥道，挣扎着的刘雪这才老实下来。

赵柯警惕地盯着刘雪，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而周煜又恢复了之前双手搭在桌面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向王澍，“现在没问题了吧，王警官。”

人证物证俱全，王澍没有把他继续留在这间会议室的理由了。

周煜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白色衬衫，“王警官，我好奇问一句，今天你为什么要找到我？”

“正常调查过程，”王澍生硬地说，“我没有义务完全告知你。”

“好的，”周煜笑笑，“没问题，配合警方工作是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和Charlie就先走了。请原谅，我们工作有点忙。”

“呵，”自从被王澍按在椅子上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的刘雪冷笑出声，她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直盯着周煜，“为什么？你自己心里真的不清楚为什么吗？”

周煜的笑容一凝，又迅速恢复，“不好意思，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我没有证据，”刘雪说道，“我没有证据能证明小雨的死跟你有关，但是性骚扰呢？”她问道，“你骚扰她，一个多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周煜和她对视着，视线丝毫没有闪躲，大概半分钟过去，他才开口，“刘女士，我们T&I是一家很注重人性关怀的企业，刘雨作为IT部门少有的年轻女职员，我认为对她多关心一些，是一个好的manager应该做到的事，远远不该被你上升到性骚扰这么严重的程度。”

他说着，抿了抿唇，“再者，我想请问，您刚才提到说指控我杀人没有证据，那你指控我性骚扰有证据吗？”

两个人无论从逻辑思维和话术表达上都有太大的差距了，刘雪看上去气势很足咄咄逼人，但实际上言语间满是漏洞，被缜密的周煜打的无法还击。她很想说有，但是上午在厕所隔间里，王澍的话还记在她心上。

刘雪愤怒地注视着周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刘雪女士是吧？”周煜问道，“听名字的话，您是刘雨的姐姐？”

“没错。”刘雪咬牙道。

“我看您是伤心过度了，”周煜开始向外走，朝一旁的王澍点了下头，“没什么其他事我们就走了，王警官。”

王澍也点了点头。

赵柯先离开了房间，周煜跟在后面，出门的瞬间，他的脚步顿了一顿，然后转过身看向依然恼怒怨恨地注视着他的刘雪，“Sorry for your lost。”他说完，然后轻巧合上了门。

“啊啊啊！”

刘雪没有听懂，但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她心里一阵羞恼，举起背后的手包狠狠砸向桌面。

这次问讯下来，王澍的心里也觉得憋屈又气恼，周煜表面礼貌实则轻蔑，始终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他感到不适，更别说是刘雪了。而每一步，每一个环节，证据的出现又都是那么的完美和顺理成章。他没有怀疑的理由，但是直觉就是，在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里，如果有一方是操控者，那绝对不会是他。

“行了，走吧。”

“走？去哪儿？”刘雪有些慌张，“不查了吗？”

“还查什么？”王澍语气不善，“人证加上物证，不在场证明完美的能计入教材，你还想查什么？”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小雨的裙子……”

“你妹妹的裙子几天前就已经跟着她一起烧成灰了。”王澍转过头，不去看满面希冀的地望着她的刘雪，“我什么也没说过。”

刘雪不敢置信，“你怎么能不承认呢？你上午明明亲口告诉我的！”

“你妹妹的事儿，根本不能确定是刑事事件，也不能立案，查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你明白吗？”王澍道，“我们尽力了，你回家吧，好好给你妹妹办个葬礼。这事儿……到此为止了。”

王澍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空荡的会议室内，刘雪一个人枯坐着，门外有来往的职员，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他们都那么忙碌，那么自信，和她一点也不一样。

小雨以前也是这样吧，刘雪心想，她应该也是这样的。

“哎阿康，来了啊？”

丽姐一大早上班，又在楼下大堂碰见了背着工具包的阿康，“今天有活儿啊？”

阿康点点头，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5楼餐厅水槽坏了，我去修。”

“哦哦，”丽姐点点头，“那你忙完了能不能上七楼看看？七楼的餐厅水槽最近几天下水也有点慢。”

“没问题。”

阿康本来是打算再也不踏进T&I一步的，但是在昨天和林钧通话之后，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因此挂断电话，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消息给老板，告诉他，他改变主意了，他以后还是想做T&I的活儿。

所以今天，他又来了。

给5楼的水槽换好新的管道之后，阿康坐电梯又上了7楼。路过卫生间的时候他身形一歪，似乎是脚下踉跄了一下，但好在人没有摔倒。

7楼的水槽没什么问题，只是在管道转弯处堆积了一些食物碎渣，阿康把它们都清了出来，一个走神，不小心被污水喷了一身。

“哎呀哎呀！”丽姐小声叫着，赶紧拿了一大包抽纸递给阿康，“怎么这么不小心！看你这一身！”

阿康迅速关了开关，半直起腰，污水混合着看不清形态的碎末滴滴答答地顺着衣服的纹路淌到地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满地脏污，一边用纸巾擦着身上的水，一边低着头道歉。

丽姐手脚麻利地拎来拖布，不在意地说道：“你道什么歉啊，这还不都是我让你来帮忙的？你来这一趟，也没有出工记录，都不算钱的，得是姐对不起你啊。”

“没事没事，清理水管也不麻烦。”

丽姐看他一身湿哒哒的，撵他赶紧回去，阿康也没推脱，快速把水管重新接好，拎上包往外走。

“Jaden！Jaden!”

“Jaden!你等一下！”

T&I的走廊里很少会有人大声说话，所以连一向喜欢垂着头走路的阿康都抬起头看了过去。这随意一看却让他一下子惊住了——尽管那天晚上只是匆匆一瞥，但是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导致他的脸给阿康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这个被叫住的人就是凶手！

大概是阿康错愕的目光存在感太强才被周煜注意到。他顺着看了过去，发现是个年轻的维修工，一身衣服上还带着脏水印子。

周煜不加掩饰地皱了皱眉，脚下下意识地往旁边又闪避了两步，似乎阿康是某种移动着的大型病毒，只要沾上一点就会致命。

阿康微微咬牙，尽量不露声色，步速稍慢，从他们身边经过。

“Jaden，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那个叫住凶手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气急败坏。

“老赵我没有躲你，”凶手笑了笑，但是阿康看到他转身的瞬间还满脸不耐，“我只是赶着工作，一会儿我要上call。”

“那昨天呢？昨天晚上我发微信给你，你为什么不回……”

阿康不能走得太慢，显得太刻意，那两个人似乎也对经过的他有所忌惮，说话说得很小心。

Jaden，阿康默默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

杀人凶手，Ja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