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开门的照例是刘父，只是这一次，没有粗鲁的破口大骂。年近六旬的老人整个人绷紧的像是一块铁板，板着脸沉默地开了门，一言不发，然后立刻转身进屋。
刘雪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手关上门，然后牵着童童一起进了屋。刘家耀照旧翘着个二郎腿瘫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人进屋，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声也没有一个。
手机里不断传来枪声，“突突突突”地响个不停。大概是男孩子的天性，童童听到这声音就开始跃跃欲试，想凑到旁边去看。但是他又认生，就只能一手拉着刘雪，一边探头张望。
厨房里锅铲与锅相碰撞的声音不断。刘父把人放进来之后就径自坐到了电视旁边，屏幕里的女主角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闺蜜控诉着男主角对她的种种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分手。爷俩一个手机一个电脑，看得热热闹闹，徒留下刘雪和童童站在原地，像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一样别扭。
刘雪皱了皱眉，拉着童童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童童甫一坐好，就斜着小身体，探出脖子，往刘家耀那边看。
刘家耀一局结束，才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看着刘雪叫了声“大姐”，又看向正朝着他的手机屏幕，不断探头探脑的童童。
“想玩儿？”刘家耀挑眉问道。
童童看着他，有点害怕，没吱声，身体往刘雪那边缩了缩。
刘家耀一看他这副胆小畏惧的样子就觉得不喜欢，“姐，你这儿子怎么养的啊？怎么跟个女孩似的，胆子小的一P。”
刘雪不愿意了，手搭在童童的腰上往里揽了揽，“跟你有什么关系？童童不是胆子小，他是聪明，会看人。”
刘家耀撇着嘴点了点头，就当没听懂刘雪的冷嘲暗讽，他朝童童摆了摆手，“来啊。”
童童没动。
“啧，过来。你不是想看打游戏吗？”
童童看看他，又抬头看了看满眼都是不赞同的刘雪，最终还是游戏的吸引力占了上风，小屁股挪了挪，凑到了刘家耀身边看他打游戏。
新一轮的枪声很快又开始响起。
不一会儿，厨房里的刘母终于忙完，端着菜走了出来，一见刘雪脸上就堆满了笑，“雪儿，来啦。”
刘雪点了点头，走进厨房，帮她一起把做好的菜都端上了桌。
青椒炒土豆片，烧茄子，豇豆炒香肠，还有一盘红烧排骨。
五个人落座，晚饭终于开始。
“来，童童，”刘母一上桌，就开始热情地给小孩夹菜，“多吃点啊，你在长身体呢，多吃点才能长得高。”
童童点头吃饭，刘母又转向刘雪，“雪儿，你也多吃点，自己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刘雪看着童童碗里堆成小山一样的土豆茄子，没说话。
刘家耀看着倒是笑了笑，“妈，哪有你这么劝饭的？倒是给人家夹块肉啊。”他说着，夹了块排骨放到童童碗里。
刘母有些尴尬地说：“我是以为他跟他妈一样，爱吃菜。”
刘雪夹了一筷子豇豆，“谁爱吃菜？我不爱吃菜，小雨也不爱吃菜，我们两个那是不敢吃肉。”
“能不能吃？”刘父突然把筷子“啪”地一下拍在饭桌上，“还吃不吃了？不吃滚下去！”
刘母动作一停，童童吓了一激灵，半块排骨含在嘴里不敢咬下去。刘雪抬着头看过去，和已经不再年轻的父亲较量着。
“哎呀，谁也没说不吃啊，你这又干嘛？”刘家耀是饭桌上唯一没有停下筷子的人，拿着饭碗一边大嚼特嚼，一边说道。
刘父闻言哼了一声，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走进卧室，“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吃吃吃，”刘母说道，“别管他，我们吃。”
饭桌上无人再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看似专心地吃饭，沉默大概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刘母忍不住，又一次开口。
“雪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刘母笑着，语气里满是为她着想的体贴，“你看童童也这么大了，上小学了吧？课程耽误太久也不好啊……”
“我没上学！”童童喊道，“我没上学呢！”
“啊？”刘母有些惊讶，“这么大了，怎么还没上学？”
“因为要排队，”童童说，“上学得排队，我还没排到呢！”
“这……”
“你到底什么事儿？”刘雪放下筷子，看向刘母，“我知道你今天突然叫我来吃饭一定有事。现在吃完了，你说吧。”
刘家耀把剩下的半碗饭扣到红烧排骨的酱汁里，“谁说吃完了，我还没吃完呢。”
但是并没有人理他。
刘母抿了抿唇，收起了脸上虚假的笑容，“那好，也省得我多费口舌，就直接跟你说了吧，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你妹妹下葬办白事？殡仪馆现在天天催我！我可告诉你，这周你要是还不去把刘雨的骨灰接走，他们可说就要直接丢出来了！”
刘母不耐烦地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磨叽什么，赶紧买个墓地给刘雨放进去，然后白事一办，你带着孩子哪儿来的回哪去，咱们谁都利索。”
刘雪虽然隐约猜到应该是这件事，但是现在看到刘母一副急于甩掉麻烦摆脱晦气，还想着要从她身上往下榨油的模样还是觉得心寒。
她冷笑一声，“好啊，那我办白事，礼金也我收。”
“那怎么行！”刘母一瞪眼睛，“礼金当然得是我们做父母的收，哪有姐姐收礼金的道理！”
“那有姐姐掏钱办丧事的道理？”
刘母一噎，换了个方向，“好歹我们还养了刘雨二十多年呢，她可好，一点回头钱没让我们见着，一共上这么两年班就死了。我们收点礼金怎么了！”
“回头钱……”刘雪喃喃道，“100万还不够？”
这次不等刘母开口，刘家耀咽下最后一口饭说道，“大姐，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那一百万是人家公司给的，那是公司有良心，关二姐什么事？”
他的脸上没有了一点之前嬉皮笑脸的影子，刘雪这才发现，原来她这个弟弟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是如此的冷酷，甚至说有一些凶狠。
“还有我说，你也不用再盯着那一百万，钱给的是家里，跟你没关系，知道吗？”
“我从来都没想跟你分过这个钱，”刘雪说，“你动作那么快，买了房子，又轮不到我去住，我怎么能沾得到你这一百万的光？”
刘雪说着，眼睛里闪动奇异的光，“我盯着你这一百万，是因为它来路不正！抚恤费，呵，你们真当我是傻子？你们一家人说什么我就会信什么？”
刘雪一扬下巴，脸上露出些倨傲的神色，“告诉你们也没关系，我已经向警察申请重新调查了，分局的王澍警官，前几天已经陪我重新去过T&I，现场我也已经看过了！这几天我滞留在这里，就是在重新调查这件事！”
刘雪一把扯着童童站起来，看着满脸震惊的刘母和刘家耀，和已经打开房门，站在卧室门口惊讶地瞪着她的刘父，大声宣告说：“你们等着吧！小雨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真相我一定会把它找出来！”
说完她拉着童童，疾步离开了刘家，冲进了无边的夜色。
刘雪抛下的消息对于刘家三人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她走后，留下的震荡依然长久地回荡在三人心头。
“她骗人的吧？”刘父率先开口，目光在妻子和儿子脸上来回梭巡，“她一定是骗人的！公司不是说警方那边有他们呢吗？刘雪一个没钱没背景的废物，怎么可能她说重新调查就调查了？”
刘母长出了一口气，谨慎说道：“也不一定，她刚才有名有姓地说了警官的名字，如果是骗我们的，怎么会知道人家警察叫什么？不然……不然就是她瞎说的！”
刘家耀的呼吸声逐渐粗重，他双腿岔开，一手紧紧握拳放在膝头，“TM的臭婊子，就TM你一天B事儿多！”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才感觉胸口的郁气稍微散了一点。
刘家耀伸手点了一颗烟，把烟气猛灌进肺里，“她刚才说那个警察叫什么名来着？”
刘母想了想道，“好像叫王树？”
刘家耀吐着烟，不大的室内，很快烟雾缭绕。刘母掩着嘴，闷声咳嗽起来。
“T&I，中山区，”刘家耀不顾一旁刘母不断地咳嗽，又吐了一大口烟出来，“行，我明天先找几个兄弟查查，看看中山分局到底有没有这个王澍。”
“那万一有呢？”刘父说。
刘家耀表情一暗，“那就证明她没说谎。”
“咳咳，那，咳，怎么办？”刘母忍着咳嗽，一边擦着涌出来的眼泪，一边问道。
“那能怎么办？”刘家耀说着，把烟头按灭在身边童童刚吃干净的饭碗里，“妈的，要死的婊子，一天净给老子找事儿，反正老子到手的钱不可能再TM给她吐出来！要是真的……那就得想个办法，让她老实点别TM一天净瞎折腾！”
刘父：“那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刘家耀咬牙，“她不是就宝贝她那个怂逼儿子吗？我把她儿子绑了，看她还折腾个屁！”
“你疯了！”刘母失口大喊道，“那是你亲侄子！”
刘家耀哼笑一声，呲出一口白牙，“你错了妈，姐姐的儿子叫外甥。”
刘雪虽然那天晚上被刘家人气到上头，很帅地撂下一番狠话，但是实际上她的调查之路却走得并不顺利。她对这种事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当失去了警察的帮助，她发现自己一个人能做的事实在是太少了，传单发了一个礼拜了，却连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她这几天下来收获的，只有童童越来越埋怨和不开心的目光，满脚的水泡，以及左手上被划破的小伤口。
手机像是哑巴了一样，一声都不会响，刘雪有时候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欠费了，但是拨出去一查，余额充足的很。
11点了，得赶紧去找家店给童童打包午餐了。T&I地处商业中心，周围的公司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型企业。第一天刘雪走进一家粤菜馆，在发现煲仔饭要48一份的时候被吓了一跳，那之后刘雪就再没进入过这周围的任何一家餐厅了。
她坐地铁回到宾馆周围，找到一家包子店。52块钱，两屉包子一碗馄饨，虽然还是很贵，但是比起48一份的煲仔饭来说已经好很多了。
正是餐点，店里人很多，刘雪找了角落里一个位子坐下，把塞满又厚又重的传单纸的背包放在桌上，伸手到桌子下，捏了捏酸胀的小腿。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刘雪拿起一看，是同事玲姐给她发的微信，告诉她如果再不回去，她平时服务的那几户人家就要换钟点工了。
刘雪心里一沉，好的主顾不容易碰见，但是她也是真的回不去。她顿了顿，回了一个【知道了】过去，在心里告诉自己，往好处想想，好在她的工作本来也没什么长期稳定性，回去再找，一样的。
刘雪刚安慰完自己，突然听到手机又响了一声，低头一看，竟然不是信息，而是信息右边那个半身小人的图标的右肩上，顶了小小的一个“1”。
是好友申请。
刘雪点开扫了一眼，一个纯白色的头像，然后下面是验证信息。
她突然“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小椅子的四条金属椅子腿刮擦着瓷砖地面，发出好大一阵刺耳的响声！
整个小吃铺的人都静了下来，转过头看向角落那个，满面震惊地捏着自己手机的女人。
“外带的！谁是外带的！”老板娘举着塑料袋从后厨走了出来，“一屉牛肉一屉三鲜一碗馄饨！你的餐好了！”
人家都说基因基因的，看来遗传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刘雪看着大口咬着发面包子的童童想，明明是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爱吃面食呢？
童童四五口吃下一只牛肉包子，又立刻伸手去抓三鲜的，“妈妈，你不吃吗？”
刘雪摇了摇头，“你吃吧，妈妈不饿。”
“哦，”童童说，“可是我自己吃不完。”
“吃不完就剩下，妈妈一会儿再吃。”
小孩子很敏感，童童在刘雪的语言里捕捉到其他的意味，立刻迅速问道，“妈妈你今天下午不出去了吗？”
刘雪笑了笑，“应该不去了。”
“太好了太好了！”童童高兴地欢呼，“妈妈下午陪我！”
刘雪也笑了笑，笑过后又一次心事重重地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亮着，因为她至多十秒钟前刚刚查看过。上面是刘雨和一个纯白头像的人的对话框，除了一条欢迎成为好友的系统自动消息之外，全都是刘雪一个人在说话——
【你说你知道刘雨死亡的凶手是谁，你什么意思？小雨真是被人杀的吗？】
【凶手到底是谁？】
【凶手是谁！！！】
【你就是凶手吗？】
【回话！！！！】
【回话啊你！！！！】
【你怎么不回？？】
【快回我！！！】
刘雪焦躁不堪地又发了一句【快回复！】催促着，然后终于无法忍受一般，反扣下手机屏放在了桌面上。
家庭宾馆的设施老旧，深色的木桌面上，不知道被以往的那位素质奇差的房客用烟头烫出了一个圆形的小坑，此时小坑上令人不易察觉地光线一闪——一直沉默着的纯白终于回复了第一条消息，只有两个字：周煜。
“喂？哥们，怎么样啊？”车厂里，刘家耀勉强一手拿着水枪，一手把电话塞到肩膀和耳朵中间夹住。高压水枪的力道不小，刘家耀飞快地夹好手机，赶紧重新用双手握住水枪。
高大的奥迪Q7在水枪的冲刷下映射出午后的阳光，刘家耀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目光打量着这台车。
听说这车到手也得100多万，跟他那房子一个价。
刘家耀哼了一声，低骂了句“傻逼”，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车厂左边维修，右边洗车，刘家耀拿着电话站在里头，实在听不清对面说的是什么。
“说什么？？”他大声喊道，“你TM说的什么玩意儿，我听不见！”
“等会儿啊！你等一会儿的！！”
刘家耀一边对着电话喊着，一边缩着脖子夹着手机，拎着水枪往开关那边走。终于把水枪关上之后，刘家耀松了口气，一把拿下电话，赶紧往反方向歪了歪脖子。
“现在说吧，”他说着，走到车厂门口的空地上，“怎么样儿了啊，给我查完了？到底有没有那个人啊？”
“哥，真有。”
“什么？”刘家耀猛地提高音量，“真的有这个人吗？是叫王树？王树吗？你没记错名字吧？真的有？！”
“真的有，哥！”电话那边的人强调道，“但是不是大树的那个树，是一个三点水的一个字，艹，那字血妈难认！”
刘家耀现在没工夫关心什么难认好认的字，他迅速问道，“那调查呢，你给我问了吗？警方真的重新调查了？”
“哥你这就有点难为了人了啊！那警方内部的事儿，我TM 上哪儿给你打听去啊。”
刘家耀抿了抿嘴，心知刘雪说的话八九不离十了，于是整个人都开始烦躁，“行了，别TM逼逼了，算我欠你一次，之后还你。”
说完，刘家耀挂断电话，回到车厂内，拎起水管继续刷车。但是依然却越刷越烦，终于他一把将水枪扔在地上，骂了句“我CTMLGB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车厂。
刘家耀心烦意乱，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有一会儿空余。他随手拦了辆出租车，一屁股坐上车去，熟练地报了个小区地址。
出租车在老城区狭窄的小路上七拐八拐，终于停到了地方，刘家耀跳下车，疾步走进了单元门。
“来了来了！谁呀？”巨大的敲门声里，张颜钰一边把推在胸口的纱裙往下拽，一边往门口走去。她租的这栋老楼少说有30年岁数了，叫人这么狠命一拍门，感觉连门框带着墙都在一起颤动。
张颜钰把裙子整理好，心里大概已经有数了，门一开，门外的年轻男人一脸阴霾。
“这么大的敲门声，我一猜就是你，”张颜钰说着，笑得娇媚，抬手牵住刘家耀把人往屋里拉，“哟，谁又惹我们刘大少爷了？”
她踮着脚，用柔软的双臂环住刘家耀的脖子，纱料的连衣裙轻薄若无物，让人靠近时几乎都能感受到她年轻肌肤的质感和弹性。
“猜？你还用猜？”刘家耀很敏感地抓住她话里的漏洞，本来就紧锁的眉头此时更显不悦，“除了我，还有谁上你这儿来？”
张颜钰的笑容一秒冷却，她把手拿下来，一拧身往卫生间走去，“怎么了？谁来找我玩儿你也要管？”
她比刘家耀大一些，今年26岁，正是女人的好年纪，身上既还带着小女生的娇气又初具成熟风韵。她人也漂亮，眉尾一挑似嗔似怨，不像生气，倒像是和你使性子，闹着玩。
刘家耀向来最爱她带点脾气的这副模样，让她整个人都活色生香起来，和普通女孩只会点头微笑的不一样。
张颜钰进了卫生间却没关门，俯下身凑到镜子前给自己戴耳环。她把头发都拨到朝里的那一边，秀气地捏起一只小耳环，偏头给自己带上去。刘家耀站在门外，看到她穿着碎花短裙的侧面，曲线漂亮的像小模特，露出的脖颈白嫩，上面一只长耳坠晃晃荡荡地牵动他的心神。
他大步走过去，挤进了卫生间狭小的空间，从后面紧紧地拦住她的腰，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对不起宝贝儿，我错了。”
张颜钰绷得紧紧的小脸这才展颜一笑，扭着腰在他怀里转了个圈，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这才对嘛，现在说吧，气冲冲地找我，出什么事儿了？”
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有些褪色的玫瑰金手表，“我最晚4点出门去金辉，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金辉洗浴中心，是张颜钰的工作地点。
“那个破工作你迟早别TM做了，”刘家耀说，“TMD一天晚上下来不知道多少狗B男人对你动手动脚。”
“不做了你养我啊？”张颜钰轻飘飘道。
刘家耀脸色一僵，他现在在洗车厂工作，一个月也就3000多块钱。日常吃住都在刘家，这点钱也才勉强够他自己平时开销，和时不时地给张颜钰买点东西。如果真是完全负担张颜钰所有的生活费，还得加上房租的话，那是远远不够的。
他松开搂着她的手，走到外间，一屁股坐在了单人沙发上，烦躁地开口， “你还记得刘雪吧？”
张颜钰没戳破他生硬的转折，继续着刚刚被打断的打扮，把气垫粉底一点点往脸上按压，“记得，你不是前两天才跟我说过？就你那个16岁就离家出走去南方打工的大姐，前几天回来奔你二姐的丧，你妈不是还打算让她出钱办白事吗？”
“对，就是她。”刘家耀说着，抓了抓头发，“我那个大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看她没成年就敢一个人离家出走就知道，哪那么容易乖乖听话？都怪我妈！抠抠搜搜的，指定就是让她出钱买墓地办白事儿，刘雪不高兴了！才TM搞事！”
镜子里，张颜钰的眉头一拧，又转瞬间松开，恢复她温柔的常态，“所以你还没说，你那个大姐到底是干什么了啊？”
“那个婊子，”刘家耀愤怒道，“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警察竟然陪着她重新调查我二姐的死了！”
“什么！”张颜钰吃惊道，右手一下子没控制好力道，手里的口红一下子越界，涂出唇边好长一条。
正红色的口红给张颜钰画出一张通红的大嘴，显得她像个怪异的小丑。
“哎呀。”她低声抱怨一句，匆忙找纸擦嘴，“谁跟你说的？这事确定了吗？警察没那么轻松就被说动吧？”
张颜钰擦掉口红，快步走出卫生间，坐到刘家耀对面的沙发上，低声道，“当初不是说，你二姐的死有蹊跷，T&I怕对公司声誉造成影响，才给压了下来吗？怎么的，你二姐比人家500强还牛B？”
“这倒不至于吧，”刘家耀说，“不过虽然不确定刘雪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绝对已经找警方一起调查过了，而且她说，她不会放弃的，会一直坚持，直到找出真相的那一天为止。”
“那怎么办？”张颜钰皱着眉头，“如果真教她把真相捅破，那T&I不会反悔了，就把那一百万收回去了吧？”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漂亮的双瞳里盈满泪水，“我还以为咱俩终于可以在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刘家耀看她落泪心疼得不行，凑过去坐在她沙发的扶手上揽着她的肩膀，把张颜钰抱在怀里，“咱俩现在也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啊，只要你点头同意嫁给我。”
“那是我不同意嫁给你吗！”张颜钰手撑在他身上，向后支开自己的身体，委屈地看向他，“那是你爸妈不同意我嫁给你！我知道，他们一直看不起我，两年前那事儿……”
她捂着嘴抽泣了一下，“不然我们两个还是分开算了！”
“你胡说什么！”刘家耀一想起他父母对张颜钰的那副嘴脸就生气，大声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结婚跟他俩有什么关系！”
“那我们住哪呢？”张颜钰说着，目光在狭小老旧的出租屋内转了一圈，“结了婚，总不能还在这种地方租房子住吧？”
她的眼神从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缝隙里向上瞄着刘家耀的神色，“我是没关系，反正只要跟你一起，我怎么都是愿意的。只是如果将来有了孩子呢？总不能让孩子也跟我们一起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啊。”
张颜钰说的哀切，刘家耀却在心里蓦地产生出一种极大的责任感和满足感——这个女人将来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而他作为男人，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必须承担起为他心爱的女人创造必须的物质条件的责任。
“你放心！”刘家耀紧握着张颜钰的手，“我绝不会让那个女人把我们的房子抢走！”
“嗯！”张颜钰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满都是信任，“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刘家耀有些迟疑，“我想……绑架她儿子，勒索她。”
这个想法他那天在刘家就说过，当时刘父刘母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表情上多少有些不赞成。而张颜钰一向善良心软，刘家耀怕说出这个打算，她会对他有想法。
“可以啊。”张颜钰丝毫迟疑也无，很快赞同道。
她的表现倒是让刘家耀有些意外，他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太好吗？”
“啊？”张颜钰听了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笑道，“你想什么呢！谁说让你真的绑架了！你可是亲舅舅呀！”
刘家耀的表情松动一些，张颜钰接着道，“你把孩子接出来，好吃好喝地供着，那边骗刘雪说你虐待她儿子，让她别再调查不就完了？她又不知道实际情况！”
刘家耀眼睛一亮，接着自负又愚蠢地补充说：“没错！这样哪怕刘雪去报案，警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又没真虐待她儿子！”
张颜钰笑着迎合，“说的对啊！你这个点子可真好！”
“但是，那我又去哪找她们呢？”刘家耀的开心消失，又紧接着烦恼道，“妈说刘雪她们住在朋友家，这我上哪去找？”
“呵，”张颜钰低头扁着嘴嗤笑一声，“什么朋友啊？你那个大姐16岁就离家出走了，这次突然回来，她去哪找朋友？找什么朋友？多半是在哪个小旅馆住着呢！”
刘家耀恍然大悟。
“你不说她还在调查呢吗，你去T&I门口蹲两天，还怕碰不见？到时候蹲到人了，你就小心点别被发现，悄悄跟在后头。她忙前忙后的不可能天天带着孩子。只要跟着她找到了宾馆，等刘雪一走，一个7，8岁的孩子你还弄不出来吗？”
童童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坐在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鸡仔儿啄米一样。刘雪抱他到床上去，没一会儿孩子就睡实了。刘雪给童童把被子搭了一角在小肚子上，转身自己又回到桌上吃饭。
童童虽然不大，但其实真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餐盒里牛肉和三鲜的包子正正好好一样剩了一半，看得刘雪心口一酸。
童童明明是最爱吃肉包子的。
刘雪这几天实在是过的太累了，身上疲乏，心里也觉得煎熬。她看着整整齐齐的两排包子，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深刻的自我怀疑——她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
不是说妹妹的死亡真相就不再重要了，而是她现在真的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仅凭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揭不开谜底的。那么她还在这儿坚持着，孤军奋战着，日复一日地耗下去还有意义吗？
每天的三餐食宿费加在一起要几百块，她的存款就算全部拿出来，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一个多月，然后呢？
然后怎么办？
她能在一个月里让实情水落石出吗？还有她带着童童回到南方之后，他们又吃什么呢？
每天几百块，几百块她可以带着童童去他一直想去，但她从没舍得带他去的游乐场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她的童童那么乖！
刘雪咽下一个牛肉包子，其实不太好吃，凉了，牛肉的腥味从调料味的的掩盖下透了出来。她想起今天那个一言不发的神秘纯白色账号，又下意识地摇摇头，告诉自己忘掉吧，那是恶作剧的可能性更大。
等刘雪沉默地把所有的包子，和剩下的几颗小馄饨都吃完之后，她做了一个决定——明天就带孩子回家。
把塑料盒都摞在一起用包装袋装好放到门口的角落，刘雪洗了手，拿着手机躺到了床上。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不再来去匆匆，而是在饭后拥有了一个休息时间。
把双脚从革面瓢鞋里解放出来，刘雪解锁手机，然后下一秒，她又立刻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身体。
一直没有消息的纯白竟然回复了！
他只回了两个字——周煜。
阿康今天一直在拿着手机。
他想了几天，在感觉自己终于规划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后，用他之前在网上购买的，专门用于联系针孔卖家的微信号添加了刘雪。
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微信号，买号时卖家保证，没有人可以通过这个微信找到阿康。没有绑定他的身份证，也没有绑定他的手机号，阿康一直只用这个账户购买针孔摄像头，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了其他用途。
刘雪的通过速度很快，毕竟阿康的验证消息实在太有吸引力了——【我知道你妹妹死亡的真凶是谁。】
刘雪看到这句话，不可能平静应对。
所以阿康的手机不断震动着，传递出刘雪的急切和焦虑。阿康看着消息猛弹的对话框，并不急着回复她，而是先点进了刘雪的朋友圈，一边看，一边“咔嚓咔嚓”地截屏。
刘雪的朋友圈和每一个30岁的年轻妈妈一样，基本以孩子为主。同样的一个小男孩从小到大，不断出现在她朋友圈的照片里，有的是他一个人的，有的是和刘雪一起。除此之外，还有刘雪的自拍照，她和朋友的合照，以及秀厨艺还有偶尔出游的照片。
刘雪的朋友圈更新不算很多，但是是全部开放。阿康翻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底。
自由，快乐，满足，虽然偶尔也有抱怨生活辛苦，但谁又活得轻松呢？离开父母之后，刘雪总体而言，过的非常幸福。
非常的幸福。
阿康抿了抿唇，返回到两人的聊天框，输入【周煜】，按下发送。
刘雪会懂。
刘雪怕把童童吵醒，这次不敢再在卫生间里打电话。她拿着手机在宾馆楼道里转了一圈，又深感这个电话打过去，可能就会有要紧的内容产生。宾馆哪里她都觉得不安全，怕被人听见。
最后刘雪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她记得离宾馆不远有一个小公园。大下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烤人，公园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刘雪找了一个在树荫下的长椅坐下，看着屏幕上的【周煜】二字，心跳猛地激烈起来。然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按下了语音通话的选项。
“嘟嘟嘟嘟嘟——”等待接通的音乐从听筒里传来，刘雪心如擂鼓，恍惚着，竟然有种十几年前，她还在学校里的时候，等待老师公布老师成绩的感觉。
她紧张地等待着，然后“嘟嘟”声骤然转为安静。
刘雪把手机拿下来一看——【对方拒绝了你的语音通话请求】。
然后纯白发了第二条消息，【不要给我打电话】。
刘雪有点急了，【可是我觉得打字说不明白啊。】
【那你告诉我，你发周煜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凶手对不对！】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你手上有什么证据吗？】
【请你帮帮我！】
刘雪又连着发了一串消息，纯白又不回话了。刘雪死死地盯着对话框的上方，那里正显示着纯白的名字，是一串乱码。然后过了一会，乱码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等一会，我给你打。】
刘雪握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大概二十分钟后，对方把语音通话拨了过来。刘雪迅速按下接听，“喂？”
“你好，刘雪。”
电话对面是一个古怪的机器音，那个人竟然使用了变声工具来伪装自己！
“你为什么要变声？”刘雪警惕道，“你到底是谁，你难道就是周煜吗？”
刘雪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能准确地知道刘雪的死大概率与周煜有关。
“哈哈，”对面古怪的机器音笑了笑，“你是怎么想的，周煜为什么要跟你自爆？”
“那你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明白，我了解你想查出的真相，而且我手里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够了。”
“你有证据？”刘雪急切道，“是什么证据？你确定凶手是谁吗？就是周煜，对吗？”
“没错，凶手就是周煜。”对面的神秘人爽快地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刘雪咬牙怒道，“这个混蛋，这个恶魔！他有什么脸跟我说话，他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要报警，我要把这个杀人凶手抓起来！我要他身败名裂，我要他一命抵一命，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哦不不不，”神秘人出言打断了激愤的刘雪，“这可不是我找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