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什么?”刘雪疑问道,“你不想让我报警?那你想干什么?”
她迅速又问:“你说你有证据,你有什么证据?”
“啧啧,你的好奇太多了。”对方一反之前的爽快态度,开始和刘雪兜圈子,“在我回答你的疑问之前,不如你先来听一听,我今天为什么要把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你吧。”
“为什么?”
“那是因为,刘雪,”机械人声一字一顿地低语,“我有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要加入吗?”
刘雪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什么发财的机会?”
“我们一起,拿着我手里的证据,勒索周煜。”
“什么!”刘雪大惊,一下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把长裙抓起一团攥在手里。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人?你手里有一场谋杀案的证据,你不想着去报警,去帮我们被害人家属伸冤,你反倒要去勒索凶手?你……你还要我加入?”刘雪怒极反笑,“哈哈,你既然找上我,你就该知道我是刘雨的亲姐姐,我还为了找出真相奔波了一个多礼拜!我会跟你一起去勒索?你神经病吧!”
刘雪说完,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对着刘家那群没有良心的豺狼的时候没有,对着周煜那只恶心的笑面虎的时候也没有,只有现在!她不知道对面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他是多大的年龄,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但是她对她的侮辱真的让她无法忍受!
“如果你不愿意帮我,尽可以不要联系我!你找我跟你一起勒索杀死我妹妹的凶手?我看你是真TM 有毛病!我是她亲姐姐!”
刘雪说着,就要愤怒地把通话切断。
可是对面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却丝毫不见生气,听筒里传来平心静气的一句话,尾音的语调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波动,“可是你不光是一个姐姐,你更是一个妈妈啊。”
阿康耳朵上挂着麦,手上翻看着刘雪的朋友圈截图,他的表情很平和,他早猜到会有这一场大骂。
“你儿子长得很可爱,看起来跟你很像,但是为什么不见他爸爸呢?”
刘雪想要挂断电话的手指停住,“你在看我朋友圈?”
“离异?”
“……不是。”
“哦,”阿康了然,“那是非婚生子。”
“与你无关。”
“你一个人带大小孩不容易吧?孩子长得真好,你一定付出很多。看你工作,似乎是家政?”
被一个陌生人,甚至还是一个她讨厌的陌生人窥透所有生活的感觉很不好,刘雪暴躁地又强调了一次,“跟你没有关系!别再看我朋友圈了!我不会跟你合作的,如果你不愿意帮我举报周煜,我就挂了!”
“别着急,”对面说道,“孩子现在看上去还没上学吧?你知道拉扯一个孩子,送他念书,上学,需要多少钱吗?”
刘雪一怔。
“我看你们住在南方,二线城市,那应该还好一点。但是学费生活费乱七八糟加在一起,读到大学怎么也得有个几十万吧?你现在每个月工资多少?房租呢?”
“等孩子再大一点,就有更多地方要用钱了。男孩子,平时和大家一起打球不要套过得去的球衣球鞋吗?你也不想他被人笑话吧?上了初中高中,别的孩子好吃好喝地补着,你们呢?还有补课班,补课班也不去吗?”
阿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实话实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想改变命运唯一的办法只有高考了吧?”
“你现在让你儿子对付活着,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等他到了你这个岁数,你也让他跟你一样,对付活着吗?”
电话里的机器音字字诛心,他说得这些,对刘雪来说其实并不新鲜,她自己早都想过。
或者说,从童童出生的第一天起,她就在想了。然而正是因为想的太多了,她才知道对方所言的每一句,虽然残忍,但都是对的。也正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所以每次重提起来,那种无力感和绝望感才都那么伤人。像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刺进她的肉里,上下一划,让她流出血来。
她明知道他是故意,他在诓她,他有意这样讲,好逼她就范。
阿康也知道,刘雪会认识到他的用意,会认识到,他的这番话别有用心。
但是他不在意,他无所谓。
她心里清楚又怎么样?他的刀,她看得见,却依然躲不掉。
“不用你管,”好半晌,刘雪沉声道,“我会自己看着办。”
“你怎么看着办?一天打十份工,然后在你儿子成年之前先把自己累死?”
刘雪又不说话了。
太阳悄悄地换了位置,刚刚这条长椅还在树荫底下,现在就已经暴露在日光中了。刘雪低头看看偏离的阴影,脚步一动,又重新站了进去。
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就是这样,太阳太热太烈了,她从小到大,都在追着一片阴影跑。阴影的位置一直变,她就只能一直跑。她不能停下来,只要她一停下奔波的脚步,太阳就会又一次地炙烤着她,让她透不过气。
现在,这个神秘人,在提供给她和童童一份阴影,一份或许可以庇护他们一辈子的阴影。
但是他提出的价格,昂贵到可怕了。
“我知道你觉得你对不起你妹妹,”那个神秘人还在像魔鬼一样循循善诱着,“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你说死人她能知道什么呢?听说你跟你妹妹感情很好,如果能帮到你和孩子,相信你妹妹也会觉得很开心吧。”
阿康抿了抿唇,又道:“我看到照片,刘雨好像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对吗。”
刘雪喉头带着哽咽,“是的。”
“那她就算是死了,也会是一个善良的人。如果能帮到她认识的人,她只会开心的。”
有眼泪涌出刘雪的眼眶,“为什么是我?”
“好问题,”对面说道,“因为如果被勒索,周煜怎么会想到是你呢?他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啊。”
刘雪又不回答了,阿康心知猛药下了下去,她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你不用着急回复我,我会等你三天。三天后的这个时间,如果你始终没有回复我的话,我会拉黑删掉你的微信。”
“等一等!”听出他有要结束通话的趋势,刘雪急切道,“你的证据,你的证据是什么?可以先给我看一下吗?”
“呵呵,”机器音生硬地笑了笑,“刘雪,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把底牌亮给你看?我现在可以信任你吗?”
刘雪无言。
“你只需要知道,我手里确实握有不管周煜多么巧舌如簧,不管他多么狡猾多变,都能让他无法翻身,可以给他死死定罪的证据就够了。”
“三天时间,期待你的回复。”
神秘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刘雪垂下一直举着电话的手,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阴影,若有所思地占了良久。直到她又一次暴露在阳光的照射下,才抬腿往宾馆走去。
“喂?小钰,你说我在T&I这儿等到底行不行啊?我都在这儿蹲两天了,连刘雪的影子我都没见着啊!”
“才两天不是吗?”张颜钰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把指甲油的刷子往瓶子里塞,“你有点耐心啊,你不是说T&I对面正好有家咖啡店吗?你买杯咖啡,坐窗边盯着呗!”
“我TM是在里头坐着呢!”刘家耀大声道,不顾店里其他人或是谴责,或是鄙夷的目光,“TMD一小杯中药汤子,难喝的要死,还敢卖我40多!”
“但是不是这个事儿你知道吧?我这已经请两天假了,要是再不去上班,”刘家耀呼出一口浊气,“我怕店长扣我钱。”
“哎呀,那工资他再扣能扣到哪儿去?”张颜钰软声道,“这可是100万的大事!”
“我知道,只是你确定刘雪真的会来?”
张颜钰略一思索,觉得得先稳住刘家耀,“那再等两天,你先接着再等两天,如果她还不出现,我们就想其他办法,好不好?”
刘家耀闷闷应道,“那好吧。”
张颜钰的思路是没问题,刘雪本来是会像上班打卡一样,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T&I的门外,但是前天下午的那通电话,却完全打乱了她所有的安排。
当晚回去,刘雪一夜未眠,脑海里各种念头彼此间厮杀不断。第二天一大早,她带着童童吃过早饭,直奔游乐园。
他们在游乐园是开心的。不是休息日,园区内人不多,刘雪牵着童童的手,把他所有想玩的项目都玩了一个遍。童童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游乐园,开心的不像话,一整天都像匹小马驹一样,在园区里撒着欢儿地疯跑。
刘雪看着孩子,尽量做到心无旁骛,累了一天,晚上回去母子俩都睡了个好觉,刘雪也把前一天丢失的睡眠统统补了回来。
再次睁开眼,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童童,童童起床了。”
刘雪温柔地唤起儿子。孩子还有些没睡醒,哼哼着用手揉眼睛。
“怎么了妈妈,我们今天还要去哪儿吗?”
刘雪在童童脑门上轻轻亲了亲,“我们今天要去接小姨。”
火葬场的地址和手续单子是上次晚饭时刘母硬塞给刘雪的,她给出去觉得是个烫手山芋,但刘雪接着却并不觉得有多勉强。在她看来,能让刘雨在死后脱离刘家,是她做姐姐的对妹妹尽的一份心意。
好像是约定俗成的事,所有殡仪馆都得建的远远的离开市区。刘雪带着童童坐到地铁线路的尽头,又换公交,眼看着窗外的建筑逐渐变矮,大片的绿意取代了钢筋铁骨的灰色。
殡仪馆在大众心里好像是可以直接跟不吉利划等号的,别说路过了,哪怕只是听见这三个字都让人觉得是沾上了晦气。但是所谓的晦气真的存在吗?刘雪想,如果人们要相信晦气,就也该相信因果报应。而如果两者真的都存在,那殡仪馆里躺着的除了寿终正寝的老人,就应当全是大奸大恶之辈。可是现实却远非如此,否则小雨是做错了什么,活该年纪轻轻就死在厕所单间里呢?
如果她们姐妹两个先有一个躺进土里,刘雪微微咬唇,排功论过,她才应该是先死的那个。
“取谁的?”
殡仪馆负责领取骨灰的年轻小伙子问道。
“取刘雨,雨是下雨的雨。”刘雪说。
“啊刘雨!”她一说完,那个小伙子立刻了然地叹了一声,随即抬眼,颇为不满地仔细看了看刘雪的长相,似乎从她的五官上,他就能看出他问题的答案。
“你们家属怎么回事儿啊?骨灰放这儿这么长时间不来拿?当我们是免费寄存处啊?不想想前前后后一共给你们打了多少电话!”
刘雪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
小伙子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在这儿等一会儿!”
说完,他转身往里走去,不多时,拿了一个绸布包着的小坛子出来,递到刘雪面前,“给,拿着吧!”
刘雪怔怔地看着这个不大的深色布包,双手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离开家的这十几年间,她一直远远地关注着妹妹的成长,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聘婷少女,又长成在大公司上班的精英女性,最后,竟然长成了一口坛子。
明明过年的时候姐妹俩还在商量,刘雨今年秋天要去南方看刘雪母子。
“童童都7岁了,还没见过小姨呢!”
刘雨当时在电话里,是这样玩笑着抱怨的。
刘雪伸手接过骨灰坛,对旁边的童童说,“来童童,这是小姨,快叫人。”
殡仪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阴冷的气息,童童自从进来就下意识觉得抵触,如今看妈妈让他叫一口坛子“小姨”,几乎要吓得哭了出来。
“家庭矛盾啊?”那个男员工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好奇地问,“我上班快三年了,真没见过谁家像你们似的,领骨灰还能磨蹭这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