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是，就是前段时间比较忙，没来得及过来。”刘雪低声道。
“哦。”男员工撇了撇嘴，看起来丝毫不相信她的解释，转身离开。
“哎！”刘雪见他转身，喊道。
“我想问问，这周围有什么墓园吗？”
“是要买墓吗姐？”刚才还一脸恹恹的男员工闻言一个箭步冲到刘雪身边，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宣传单，“南山墓园现在夏季高温促销，观山墓，临湖墓，还有整个墓园位置最好的卧龙墓都还有位置！你看看你想要哪个？”
刘雪一眼扫过去，一排“万”字把她给晃了一下。
“这么贵啊……”
“贵？这还贵？”小伙子一惊一乍地大呼小叫道，“这可不贵了姐！你不了解行情吧？”
“谁闲的没事干，了解这种行情？”
“嘿嘿，”小伙自觉说错了话，打个哈哈混了过去，颇有些语重心长地给刘雪上课，“姐，这你就不懂了吧？其实墓地和房子一样儿，本质上都是人住的地方。活人死人那不都是人？您可不能搞歧视啊！”
“再说这年头房价都飙成什么样了？你买房就算买个老破小，少说也得个大几十万吧？这一块墓跟房子一比顶多也就算个零头。预算有限，我们可以看看观山墓啊！我跟你说，这个观山墓，虽然你乍看上去它位置一般，但实际上啊，它这个布局很有讲究的……”
刘雪想起刘家耀的那套房，一百一十五万。
她又低头看了看宣传单，观山墓18888，再一看所谓的“墓王”卧龙墓，188888。
果然就是个零头。
“妈妈，”童童摇晃着刘雪的手小声道，“好了吗妈妈？好了我们就快点回去吧，我害怕。”
刘雪抬头朝还在滔滔不绝疯狂夸奖观山墓的小伙子笑了笑，“我只是了解一下，暂时不买，今天就先走了。”
去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回来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就是三个人了。
到宾馆房间之后，刘雪将电视旁边的小书桌用毛巾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骨灰坛珍而重之地摆在了上头。
不会很久的，她看着沉闷的坛子在心里默默道，小雨你再等一等，不会很久，马上，姐就会让你入土为安的。
三天时间，如果严格按72小时计应该是到今天下午。
一早醒来，看着依旧一片空白的手机提示栏的阿康想道。
所以，还有半天时间，刘雪和他，都还有半天。
上午阿康在T&I有个活儿要做，但是不很急，阿康也就没赶早去。九点多他随着上班的人流一起进入T&I，这一次的公司大门口，没有了刘雪的身影。做完工作，阿康特意到7楼茶水间找丽姐说了会儿闲话，丽姐提出要给阿康介绍对象。阿康吓了一跳，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不了，丽姐，我这没什么本事，也没有存款的，别祸害人家姑娘了。”阿康笑笑，“我现在自己过挺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净瞎说，”丽姐瞪着眼睛，满脸的不赞同，“那怎么叫祸害人呢？我就看你这小孩儿挺好的，脾气好，干活的手艺也好，一看就是踏踏实实靠得住的人！这钱呐，以后都可以挣，主要是人品！人品知道吧？人品要好！”
丽姐苦口婆心地劝导阿康不要自卑，告诉他人品比什么都重要，而他是一个人品很好的人。
但阿康的心思却早不在聊天上了。
和丽姐家长里短地闲聊着拉扯了快30分钟，总算没有白等。他透过茶水间的半透明玻璃，看向那个端着咖啡杯，昂首阔步走进来的男人，周煜。
周煜最近的工作很忙，连着三四天了，每天都是凌晨三点多才睡，又早上八点就爬起来上班。不过对周煜而言，他从不畏惧工作上的辛苦。反而越困难，越挑战，才让他觉得越是兴奋。所以哪怕再累，只要一杯咖啡灌下去，他都能继续打满状态跟下一个会。
阿康的眼神不敢太放肆，怕会像上次一样被周煜发现。他一边笑着敷衍丽姐，一边用余光不断偷瞄着周煜。
依旧是一套似乎永远也不会有褶皱的西装，脸上有稍显憔悴的疲态，但人看上去还是很精神。周煜的仪态颇有风度，垂头按咖啡机的时候，腕边的手表折射出灯光的色泽。
他的人生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是一副事业有成的精英模样。阿康看了看自己一身工装，在周煜走后立刻和丽姐道别，离开了T&I。
出了公司大门，阿康才敢拿出手机来看，发现刘雪果然回复了。
【有时间打个电话吗？】
阿康弯唇微笑，虽然她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回答，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胜利了。
道德廉耻谁都有，天降横财也谁都想要，只不过看当事情降临时，人心里的哪种欲望更迫切一些了。如果再有情感的加入把水越搅越混让两者难解难分的时候，就需要一个推手的出现去帮助最终结果的诞生。
没有哪一个推手会比一个名正言顺的接受理由更好的了——我不是贪婪，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迫不得已的，我没有办法。
这样一个理由可以给人无处安放的良心找一个家，然后让人顺理成章心安理得地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阿康知道刘雪会同意的，因为刘雪心里的那个推手，名字叫儿子。
那个纯白头像的神秘人的消息回复的太慢了，慢到刘雪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他为什么还没回复？他是不是改变主意打算自己做了，还是说他找到了其他的合作伙伴？
人的心情真的很奇怪，本来在考虑的过程中刘雪内心挣扎犹疑不决，而在终于下定决心却没有得到答复之后，她却突然变得很迫切，甚至在心里暗自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更早地给出肯定答案。
她心里有些慌，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我想好了，我加入。】
过了一会儿，手机一震，刘雪迅速地打开解锁查看。
【下午三点，我给你打电话。】
【好的。】
两点半，刘雪拿着充满电的手机出了宾馆，又一次去到了小公园。依旧是日光正盛的午后时间，刘雪眯着眼睛，尽量避开阳光，找了一片树荫，等待电话铃声的响起。
那个人很守时，三点整，刘雪的手机像整点报时的老式挂钟一样一分不差地响了起来，她赶紧按下接听。
“喂？”
“祝贺你，刘雪，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听筒里传出和上次一样的机器音，“你为你自己和你的儿子都选择了一条轻松的道路。”
刘雪咬了咬唇，“我有一个问题。”
神秘人似乎心情不错，轻快地回答，“你问。”
“你手里握有的是小雨死亡案件的唯一证据，可以说，你掌握的是周煜的命脉，”刘雪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自己去勒索他，反而要找上我？多一个人，你不就少一份钱吗？你有什么一定要我加入的理由呢？”
你有什么一定要我加入的理由呢？
阿康一怔，继而笑道，“刘雪，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这回轮到刘雪愣住了。
“我确实想要勒索周煜不假，但是我更害怕啊。我胆子很小，不想直接自己去行动。所以我想找一个同伴代替我出面。”
“一个出物，一个出人，拿到钱我们两个平分。很公平啊。”
“少拿一点钱，但是多一重安全保障，对我来说很划算。”
“所以我其实找谁都一样，至于为什么是你…… 如果一定要说你有什么特殊的话，那就是你是死者的姐姐。”
“刘雪，”机器音的感叹声听起来神奇地带了一些惆怅的意味，“我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坏人，我也很同情你们。所以如果我一定要找一个人入伙，找你这个死者的姐姐，让你来拿这笔钱，不是更好吗？对于你的失去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补偿啊。”
阿康看着家里椅背上搭着的他的破旧工装，“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坏，我和你一样，只是很需要钱罢了。”
刘雪始终沉默着，阿康听到电话里传来她稍有起伏的呼吸声。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阿康笑了笑，“那好，我也有一个问题。你曾经去T&I调查过却一无所获，但是当晚周煜明明就杀了刘雨。你告诉我，他是如何让自己脱罪的。”
刘雪把T&I内部没有监控和周煜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事统统告诉了阿康。
阿康喃喃道，“现在竟然还有企业内没有安装监控？这就难怪了……”
他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有一个叫赵柯的人还给周煜做了不在场证明的人证？”
“没错。”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当然记得，”刘雪冷哼一声，“40多岁，秃顶，中等身材个子不高，带一副啤酒瓶底的大眼镜。”
刘雪的描述渐渐与记忆中的形象重合，原来那天他在走廊上遇到的和周煜在一起的男人就是赵柯！
阿康回忆着赵柯追赶周煜时焦躁又恼怒的表情，他们之前出了什么问题？他们的合作关系崩盘了吗？
“等一下！”电话那头，刘雪也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去T&I调查的事情？还有第一次你就给我发了周煜的名字，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认识周煜，而且也知道我在怀疑他呢？”
刘雪灵光一闪，顺着思路摸索下去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疑点，“你又是怎么认识周煜的？你只问我赵柯的外表，说明你知道周煜是谁！还有你的证据，你有的到底是个什么证据？？”
刘雪提出这些问题的时间比阿康预想的要晚了很多，他原以为在第一次通话中，刘雪就会追问他是如何得到周煜的名字的。
坦白当然是不可能坦白，但是一直遮遮掩掩可不利于团队合作。
“我手里的证据，是一只视频。”他轻轻说着，在刘雪耳边抛下重磅炸弹，“视频的内容是刘雨从头到尾，完整的被害过程。”
刘雪闻言大惊，“什么？！”
“现在我们先暂时挂到语音通话，一会儿我会把视频内容发给你。”
阿康说完，也不管刘雪的反应，径自挂断了电话。
房间内原本杂乱无章的桌面此刻整洁的像是被一只调皮的小猫咪扫荡过一般。喝到一半的水杯，一团一团的卫生纸团，碎掉的饼干，看不出用途的各种维修工具……所有可能暴露出阿康信息的东西都被一股脑地堆在了地上，唯留下那台电脑岿然不动，开着机，屏保是草地上趴着的一直可爱的杂毛小兔子。
阿康坐到电脑桌前把屏幕解锁，小兔子被垂着头的疲惫女人替代。
阿康几乎要喘不上气，左手掌心内，小熊胸章被他紧握到有些扎手的疼痛。
他看着28岁的刘雨，身材窈窕，长发如瀑，身形疲惫不堪。他的右手搭在鼠标上，好长时间也没能按下去。
然后像是一个刚刚爬上岸的溺水者，阿康突然猛地抽了一口气。他举起手机，转到录像界面，小心地把镜头控制在电脑画面上，不让电脑的边框被手机摄入，然后，他下定决心，第二次播放了这个视频。
刘雪猜测过无数种神秘人手中可能会有的证据，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的证据竟然会是一支视频。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视频呢？
刘雨死在厕所单间，怎么可能有人能在那么狭小的厕所单间里，在不被凶手发现的前提下，拍到完整的被害视频呢？
刘雨死的时候，那个人就在现场吗？
他拍到了视频，他一直沉默地看着小雨被杀死吗？
然后他现在又拿着视频打算勒索……
刘雪不寒而栗，哆嗦着打了个冷战，手机提示音响起，她手指微微颤抖，点开了纯白头像发送来的视频。
屏幕上刘雨微微驼背的瘦弱身影出现，刘雪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捂着嘴巴，眼泪随之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