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记住，要多喝酒，但绝不能喝多。至少你不能喝到不清醒的程度。可以晕，不能醉，明白吗？”
深夜，一间酒吧门外，张颜钰对身边的刘家耀低声嘱咐道。
“一会儿你先进去，记住，做吧台边上就行，我过一会儿就进去陪你。”
刘家耀满面寒霜，情绪嫉妒绷紧。
张颜钰伸手抱住他，拉着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亲，“最后一步了，放心，没事的。”
刘家耀点点头，抬步进了酒吧。
店里人不少，刘家耀在吧台边坐下。他这一脸的心事重重，倒是让酒保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
“帅哥喝什么？来杯烈的？”
刘家耀点点头，“嗯，来杯烈一点儿的。”
酒保听了不再多言，不一会，一个装着一大杯深色液体的透明玻璃杯摆到了刘家耀面前。
他叼着吸管吸了一口，初入口有些甜，然而不过一瞬，一种酸涩的奇怪味道就顺着他的口腔滑了下去，又在喉头分成了两股，一股一路燃烧进胃里，一股直冲上去，顶到了他的天灵盖。
饶是刘家耀自从十七八就开始在酒场里称兄道弟，也险些没顶住这一口的冲劲。
他抬起头，那酒保抹着杯子朝他笑了笑，“够劲儿吗，兄弟？”
刘家耀也咧嘴一乐，“够了。”
驻唱歌手背着把吉他站在刘家耀身后的舞台上，一把嘶哑的烟嗓一会儿唾骂爱情，一会儿祭奠梦想。刘家耀听着歌，不一会儿功夫，满杯的酒液就全进了他肚子里，玻璃杯里只剩下了半杯没来得及溶解的冰块。
张颜钰坐在离刘家耀三个位置远的地方，要了杯低浓度的果啤，正摇头婉拒了第二个要请她喝酒的男人。
刘家耀的眼前逐渐开始天旋地转，窗外有豆大的雨点零星砸了下来。然后一道长而蜿蜒的白刃切割黑夜，随着第一声震耳的雷响，刘家耀身子一歪，哐当一身，滑倒在地。
“哎呀哎呀！这人怎么了？”
“艹，这个哥们儿好像晕了！”
“这是喝多了吧？”
穿着破洞裤和隐瞒奇怪符号的侍应生慌忙跑过来半扶半抱，把刘家耀弄了起来。
“哥们儿，哎？哥们儿！还能听清我说话吗？你家在哪儿啊？你这喝多了，我得找个人来接你啊！我给谁打电话啊？”
刘家耀的脑袋靠在侍应生的臂弯里，直不起来还不肯老实带着，他仰着头左歪一下又纽一下，在天旋地转的世界里，透过眼前陌生的人脸和小腿的缝隙，看向远处坐在吧台边的张颜钰。
“打给……我妈，”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又小的几不可闻，“让我爸妈，来接我……回家。”
“说什么？”侍应生朝身后挥挥手，唱了一晚上的歌手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奇怪的安静的小酒吧里，看向刘家耀。
“通讯录……打给我妈……”
侍应生这会才终于听明白了，“哦，你说让我打给你妈，让你妈来接你，对吗？”
“行啊，没问题。”
侍应生从刘家耀兜里掏出了他的手机，顺利地用指纹解锁，然后在通讯录里翻出了名为【妈】的名片，拨了过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等待接听的忙音响了好久，久到侍应生都差点挂了电话，以为是这位客人的妈妈开了静音，已经睡觉了。
然后就在他挂断电话的前一秒，通话突然被接通，侍应生大喜，一个“喂”字刚出口，就听对面的女声带着睡衣大骂道——
“我CNMLGB死骗子，半夜还打骚扰电话，你不得好死啊！”
……
侍应生真是气得立刻就想把电话挂了，但是想想每月到账的工资，还是咬牙忍了下来，语气冰冷生硬地说：“大姨我可不是骗子，你儿子在我们酒吧醉倒了，你赶紧过来接吧！”
“什么？”
刘母本来已经睡下了，但又被这个电话吵醒，如今一听对面说是刘家耀在外头喝多了，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睡意更是一个激灵，全吓没了。
“你说什么？”
“你儿子，”侍应生不耐烦道，“在我们酒吧喝多了，你赶紧来接吧。”
侍应生说完，把电话放到刘家耀旁边，刘母果然听到了两声低沉的闷哼。或许在外人听来，哼哼两句也听不出来什么，但刘母一下子就分辨出来，那就是刘家耀的声音！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再看通话显示，名字那里赫然写着【大儿子】的字样。
刘母这回是彻底信了，一边用手使劲把睡在她旁边正低一声高一声地打着呼噜的刘父推醒，一边问道：“你们那是什么酒吧？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啊？”
“小兔崽子，这回把他拎回来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我TM就不是他亲爹！”
“TMD，二十多岁，大半夜喝多了还得他老子爬起来去接。”
“他不是牛B吗？他不是有能耐吗？有事找我干屁？找他女人兄弟去啊！”
夏天的暴雨来势汹汹，耳边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点夹着细碎的石头子一样的小冰雹从天而降。刘父虽然撑着伞，一路小跑钻进了他那辆中华里，但后背裤腿还是都湿了一大片，他“嘭”的一声把车门甩上，然后骂骂咧咧地踩下离合点火。
“哎呀行了行了！”刘母晚他一步坐进车里，刚把车门关上，她也是满身的水，正往地上拍摞她头发间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小冰碴。
“那儿子要不是心里难受能去喝酒吗？”
刘父脚底一松，启动到一半的自动挡车辆随之停止嗡鸣。他眉间满是半夜从舒适的被窝里被人叫醒来到密实雨帘里的怨气，“那他怪谁？要不是他非要娶那个三陪女，老子乐意跟他吵架？”
刘母惦记着儿子，实在没心情现在跟刘父一起讨论这件事，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你少说两句吧，赶紧开车，儿子喝多了难受着呢！”
刘父闻言再次把车启动，到底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爹！”
雨下的太大了，雨滴打在车上身上的声音简直强烈的像一场敲击乐。
刘父把雨刷器开到最快，打着哈欠，费劲的透过雨幕辨认方向。
“你刚才说叫什么酒吧来着啊？”他抹了把脸上打哈欠挤出的眼泪，“在哪儿啊？哪个区？”
刘母的鼻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上了一副老花镜，她不甚熟练一字一念地在手机的地图软件里输入酒吧服务生刚刚短信发给她的店铺名字。
“S-L-E-E-P-L-E-S-S-N-I-G-H-T，”刘母终于把前面的字母输完，软件自动在搜索框下面跳出来一长串的联想。
刘母反复对了两遍，手指按下了第一条建议。
“叫什么清醒沉沦？在西云。”
“在西云？？”刘父开着车，还是错愕地转头看了刘母一眼，“他跑西云干什么去？”
如果说每座城市里都有那么一个本地人很少会去，但外地游客却趋之若鹜的地方的话，那西云就是这座城市的那个地方。
它离市区远，位置偏，自成一格的和周围的山形成了一个度假小镇。因此尽管那里近几年开了许多网红店铺，但本地人嫌不方便，平时也都是很少去的。
酒吧哪里没有？刘家耀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去西云喝酒？
“他纯TM就是作。”刘父说着，猛打了一下方向盘，老车的性能不行，人坐在车里，明显能感觉到轮胎在地面上的侧滑。
刘母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头顶的扶手，“干嘛啊？怎么走这条路了？这个路口不是应该直走吗？”
“走市区太慢了，”刘父说道，“从这条岔路拐出去就能上盘山道，绕过那几个连着的小山包，直接到西云。”
刘母点点头，连声道好。
雨越下越大了。
到西云的盘山路上，道路两侧灯光昏黄。崖边向上生长的树木朝着天空的方向伸出枝桠，在黑夜里像是无数具从泥土之下伸出的骷髅的骨骼，偶有两只干枯的手斜伸出来探向他们，似乎是要掠夺他们的生命。
车速有些过快了，倾盆大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午夜的盘山路上，每过一个转弯刘母都要心惊肉跳一番。
“老刘，不然……你稍微慢点？”
刘父的脸上早已不见一丝睡意，眉毛紧紧拧着，表情严肃地盯着前方。
“你不说让我快点去接家耀？”
刘母顿了顿，“那也没说让你开这么快啊！这下着大雨，也不安全。”
旧中华穿透力不足的大灯灯光把雨幕照亮，二人远远看到他们前方的车道越变越窄，最后收紧成山体后的一个小点。
又是一个惊险的大弯。
“你看这又是弯道，”刘母抱怨道，“减减速吧。”
刘父闻言踩下刹车，然而这一脚下去他却脸色大变！
“跟你说了让你减速减速的，”刘母心焦地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嶙峋的山体岩石照旧快速地向后倒退，“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话？”
刘父恍若未闻，开始抬脚猛把刹车往下跺。
然而车速却依然分毫未减，甚至由于路面下斜的原因还越来越快了起来！
“怎么回事？！”刘母终于在刘父诡异的沉默和不断加快的车速里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老刘！老刘！”她看着逐渐逼近的转弯大声叫道，“刹车啊！”
刘父瘦削的脸在昏暗的车内苍白如鬼魅，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从牙缝里逼了出来：“刹车……坏了。”
“你说什么？？”刘母大惊，一下子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刹车怎么会坏了？”
雨真的下的太大了，他们坐在车里，满耳都是车窗外高速掠过的风雨声。属于城市，属于人类，属于现代文明的一切声音都被这场大雨隔绝。
夜驰在盘山路上的刘氏夫妻，像是海洋里漂浮的一叶孤帆，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和孤独感正翻涌着浪潮，把他们淹没。
刘母的精神绷的很紧，不管不顾地推搡在刘父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刹车怎么会坏？刹车为什么坏了？你想想办法！你想想办法让车慢下来……不！你让车停下来啊！”
可是转眼盘山路的大转弯已经在眼前！旧中华的车速不减，正猛地向前冲去，只要再耽搁一会儿，他们的车就会直接撞向悬崖边的护栏！
刘父开了几十年的车，倒是有些急智，只见他一挥胳膊甩开刘母的束缚，然后猛地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盘，企图把车头掰回正轨。
可是他虽然反应不慢，计算和预判的能力却显然差了一些，时速超过120迈的老款车性能退化严重，哪能迅速准确地跟上他的控制？
于是暗夜里，疾驰的小轿车猛地一甩车头，狠狠地撞向了山体！然后车子速度几乎不减，打着旋儿的不断后退，直到轮胎失去了最后一丝抓地力，又再一次狠狠地撞上了悬崖边的护栏！
护栏没能承受住这巨大冲击力，应声断裂！
然后在大雨的掩盖下，这场车祸发出了最后的哀鸣，轿车一路翻滚着，压断了途径路上的不少树木，滚落山底……
“啧，这都多长时间了？是还来不来啊？”
凌晨3点，清醒沉沦酒吧终于打烊，侍应生刚刚把最后一桌抱头痛哭不肯离开的客人撵走，颇为头疼地看了瘫在椅子上人事不知的刘家耀。
“能来吧？”另一个服务生用托盘收着杯子，也往这边张望了一下，“不说是他妈吗？亲妈那指定能来啊。”
“可是这都两个多个小时了，我看够呛了吧？”
“那不然你再给他通讯录里的别人打个电话？”
“害，也只能这样了。”
那侍应生说着，扔了手里的抹布走到刘家耀身边，弯下腰刚把手放进他口袋，却见一直睡着的刘家耀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锐而利，瞳孔中闪烁着亮光，侍应生吓了一跳，几乎要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一个醉鬼。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神立刻又迷蒙了起来，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似乎刚才的那一瞬间的清醒只是酒吧灯光设下的骗局。
“你……你干嘛？”刘家耀的手胡乱挥来挥去，含糊不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