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毕竟是高速行驶下装上了山体又连续翻滚摔下悬崖,事故车辆的损毁都非常严重,现在已经是完全报废的状态。你父母的遗体就……”小吴看了看刘雪不算结实的身材,委婉暗示性地又问了她一遍:“你确定还要看?”
刘雪丝毫没有迟疑,“没事儿,您带路吧。”
刘雪这一上午其实都是恍惚着的,从接到电话开始,她的心情与其说是喜悦,倒不如说是不敢置信。
就像是突然有一天,她被人通知自己中了大奖,却丝毫回忆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去买了彩票的那种感觉。
高兴,但又怕是陷阱的威胁。
直到她现在站在了警局的停尸间里,被冷气从全身毛孔侵入皮肤肌体,然后浑身都战栗着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才终于有了实感。
刘雪低头看着眼前两具并排躺在一起的,蒙着白布的尸体。
严酷报复后的快慰,一举得偿心愿的满足,还有对刘雨的补偿感,以及,一种间接犯下大罪的森冷和恐惧。
她的心潮起伏翻涌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立刻就想要俯下身大声作呕。
然后她用两只手指,拎起了白布的一个小角。
“那个你做好心里准备……”
小吴话音未落,刘雪就扬起手臂,一下子掀起了白单!
躺在左边刘雪这侧的是刘父,车辆下落翻滚的最后应当是压在了他这一边。他的胸腔变形严重,两侧的骨骼互相挤压覆盖着高高的隆起,形状诡异的像是国外大片里的生化怪兽。他脸上的血污被简单的清洁过,总是紧绷绷板着的一张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只要忽略他左侧太阳穴到眉梢的那一大块凹陷,和他嘴角被车窗碎玻璃划拉出的大口子,这几乎就可以说得上是很和蔼可亲的一张脸了。
躺在另一边的是刘母,她看起来比刘父整洁不少,虽然身上脸上也有许多细碎的,深浅不一的伤口,但看上去没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骨折。她的右侧颈边,有个婴儿拳头大的血窟窿,可能是滚落山崖的时候,被树枝戳了进去。
小吴看着刘雪紧盯着她父母的尸体不发一言,又不敢动作,只能在心里疯狂盘算她一会儿要是挺不住晕了是先喊领导还是先给120打电话。
然而一旁的刘家耀却是受不了了,他一把拉起掀开了大半的白单,重新给刘氏父母的尸体盖了上去。
小吴如释重负,赶紧把二人一起请出了停尸间,嘴里絮絮念叨着,“尸体现在虽然有些看不过眼,但到了殡仪馆找个手艺好点儿的师傅给好好缝缝应该就好多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二位还是节哀,节哀啊。”
说完他又看向一脸愣怔刘雪,又好心地劝到,“你弟弟心里也难受呢,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以后就剩你们姐弟二人了,别生了嫌隙,好好过下去吧。”
刘雪闻言,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紧缩眉头的刘家耀,露出一个笑容,“我当然不会怪我弟弟,不光我不会怪,我想我们父母泉下有知,也是不会怪他的。”
刘雪的笑脸恶意十足,看得刘家耀后背一阵恶寒,“他们从小就对你最好,无论你做什么,想来他们都是不会怪你的吧?”
两个人等到警察们把全部手续处理完毕后才离开分局,刘家耀联系了一家殡仪馆,直接让人用车把尸体拉走。姐弟俩中间隔的远远的一起走出了门,刚一离开警局正门的监控范围,刘家耀就恼怒地斥向刘雪,“NTMD你刚才什么意思?你在警局说得那都是什么话?你生怕警察不怀疑我是不是??”
“哪有?”刘雪表情淡淡地一口否定,“我只是扮演一个死者女儿的角色,尽心对父母的车祸惨案提出一点疑问,我要是什么都不说,才更奇怪不是吗?”
刘家耀无言,但依然瞪着刘雪。
“我这样问了才叫正常,一个刚死了父母的人,却对父母的详细死因一点儿都不关心,那怎么可能?”刘雪说,“现在多好,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两个都放心。”
“那你之前答应的……”
“我答应你的不会变,遗产都是你的。现在车是没了,但是还有房子和存款,我不确定你们之前那个遗嘱是立到了什么范围,总之,”刘雪抬头,对刘家耀笑了一下,“总之我信守诺言,一份不争。”
刘家耀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放松许多,“那就好。那尸体火化我会尽快安排,办葬礼了再通知你。家里亲戚朋友的都到,你得来露个面。”
刘雪想起宾馆里还放着刘雨的那个骨灰坛,脸色暗了暗,“好。”
“还有,”刘家耀又说道,“你儿子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接走?我都帮你带了多久的孩子了?你当我那儿开幼儿园的是不是?”
刘雪想起上次童童看着她失望又埋怨的表情,心头一酸,“你再帮我一段时间吧。反正现在你也不用躲我,家里房子也空出来了,你带着童童一起住回去就行。他那么乖,也不用你管什么,你就当多个孩子陪你吃饭。”
刘雪说着,拉开身上的挎包,把手机掏了出来,“不然我给你转点儿钱,就当是童童的伙食费。”
刘家耀不耐烦地一皱眉,“得了吧你,我差你儿子那口饭钱?就是让你快点把他领走,怪麻烦的。”
他说着,探究地看向刘雪,“你一天天神神叨叨地都在打什么算盘,二姐的事可没法儿翻盘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南方??”
刘雪只管敷衍道,“快了快了。”
刘家耀心知从她嘴里撬不出话来了,但他心大,反正跟他没关系的事儿,他也没那么在乎。眼下他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处理下葬和财产过户的事儿,一想到这个,他心里说不出的堵得慌。
他对父母确有不满,但并无深仇大恨,反而是刘父刘母,从小到大一路把他惯成了现在这种无法无天的性格。
最开始刘雪提议的时候,想到能继承房子和存款他确实心动,但当时也没有就斩钉截铁地真下定决心要做了。可事情一步一步发展到现在,刘家耀回过头看,总觉得自己是被人连拉带推,一路鼓动着走到今天的。
可是细想想,又有谁真的对他说了“你就该这样做”的话吗?
好像也没有。
刘家耀晃晃脑袋,挥散心头这股烦闷,转身背朝刘雪,往路的另一边走去。然而他还没走出去多久,突然听到他身后,刘雪叫了他一嗓子。
“家耀——”
从刘雪回来,或者说,从刘家耀出生开始,姐弟两个就一直站在对立面上。说过的话除了争吵,就是彼此厌弃,刘雪平时叫他不是“喂”就是没好气的连名带姓,哪儿有像现在这样,叫一句“家耀”这么亲和的?
刘家耀颇感意外地回过头,逆着光线里,刘雪的声音无悲无喜,脸上也看不清什么表情。
“听说犯了大罪的人将来死后都是得下地狱受刑的,”刘雪说,“不管是千刀万剐还是扒皮下油锅,几十年后到了底下,除了小雨,我们一家人都得再碰见。”
刘家耀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狠狠唾了她一句,“艹,你他妈神经病啊?”
说完,他逃难一样,大步转身离开了。
刘家耀轻车熟路,直接逃回了张颜钰家。张颜钰和刘家耀一样,这段时间为了这个事已经请过好几天假了,可她毕竟不像刘家耀脸皮厚,家里又认识单位的老板,今天晚上说什么都得去上班了。但是她又放心不下,怕刘家耀笨嘴笨舌的,在警察局说错话坏了事,就早早收拾好了,一边在家里焦急地卡着上班时间,一边等着刘家耀,想见一面,亲眼看看他的状态。
就在张颜钰感到自己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的时候,刘家耀终于回来了。
张颜钰眼睛一亮,焦急地迎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刘家耀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感觉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终于着了地。
“小钰,我把我爸妈都给害死了。”
“没关系的,”张颜钰像安慰一个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刘家耀的后背,“那都是因为他们不好,是他们先逼你的,这不是你的错。”
“真的吗?”
“真的。”张颜钰干脆回道。
刘家耀听了半晌没再说话,只是带着复杂的情绪,把张颜钰锁在怀里越抱越紧,直到张颜钰急着上班,反复扭动挣扎着,他才松开了手。
“小钰,”他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张颜钰明显错愕地愣了一下,然后她伸手,安抚般拍了拍刘家耀的手。
“我知道。”
刘家耀成事之后,刘雪的情绪受影响波动也不小。,但好在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把周煜逼得太紧,阿康干脆给刘雪发消息,让她这几天先忙着处理家里的事,等她这边事了,他们再接着催周煜那500万。刘雪点头同意,阿康也就先忙着出工干活儿。
赵柯前后加起来有快一个月没回家了,眼看着9月开学在即,他妻子催他给孩子择校的事儿催得越来越狠。但他左思右想,实在是不甘愿把他留出来还房贷的那20万拿出来,下半年再接着憋憋屈屈,紧巴巴地过日子。更何况,他是真的不觉得,实验菁英这两所学校,对孩子的教育就有那么必要。
“我不是早跟你说得明明白白的了吗?不换学校不换学校!”
“我知道他们升学率高,但是再高的升学率他也不是100%啊?那普通学校的好学生人家也都能考得不错呢!”
“什么叫我跟你抬杠?这算抬杠?我哪有心情跟你抬杠!我这是从科学现实的角度去给你分析……”
“好,那就按平均值来看,实验好育才好我都知道,关键是咱们家有钱吗?家里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比我清楚,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们什么条件啊,你还想学人家拿几十万去念重点校?那我还看人家大G和911好呢,我买得起吗?”
“我艹……我,我跟没跟你说过,你别再惦记我妈的钱?你做人有没有良心和底线?”
“好了我出来半天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还说个屁?你有完没完,干脆说他个一个小时我直接让人开了,咱们一家这个月就全TM出去要饭好不好?”
“这周不回家,加班。”
“挂了。”
赵柯挂了妻子的电话,怒气冲冲地推开厕所隔间的门。他心里憋着火,力气用的大,门一下子被他推到大开,差点撞上门口刚干完活儿,正拿着工具往外走的维修工。
赵柯沉着头,闷闷说了句抱歉,直接走出了7楼男厕。
刘家耀到底心虚,火化置墓下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办的飞快,没几天就打理妥当了。至于财产分割,刘氏父母的遗嘱拿出来一看,刘雪差点当场笑了出来——她可真是替人家白操心,刘母那么精打细算的一个人,恨不得把车后备箱里的一个备用轮胎都写进合同标明白是要留给刘家耀,又哪儿会有什么需要她主动提出放弃的?
刘家耀或许是从心底里就非常清楚刘雪对刘氏父母的憎恶,也或许是他本质上就没有他们那么可恶吧。总之从置办墓地,到葬礼相关的一切事宜,他一分钱也没有问刘雪拿,甚至有一天,还问刘雪要不要就带着把刘雨的葬礼一起办了。
他并不知道刘雨的骨灰坛子到现在都还没有下葬,只知道他这个一死给他死出一套房的二姐一直也没有个像样的葬礼。
刘雪听了刘家耀的提议愣了很久,她倒是没想过,她这个弟弟还能这样好心。但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因为她觉得刘雨一定也不愿意跟刘家二老办同一个葬礼。她还是想,等她拿到那一大笔勒索金之后,好好地给刘雨置办一块“墓王”级别的墓地,再安安静静地,送妹妹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