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心深深深几许（一）

　　皇宫内殿偌大的灵堂，昔日仅有的华彩已经被素白色湮没。壮观的白烛燃着火光，狭长的白绫带静静的飘曳，森沉而庄严。

　　宫殿外，天象色变，毫无预兆的秋雨大作，敲打得琉璃瓦和窗棂噼啪作响，急骤的速度一阵盖过一阵，雨雾笼罩，漫无边际，显得大殿更加空旷死寂。

　　一整排的皇室贵胄子女面色哀恸，悲伤拭泪者有之，痛哭晕厥者也有之，周慕姒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切，神色淡漠，凉薄冷情。

　　天命相衍，期尽则殒，无论是因为年寿穷尽还是命劫临头，魂返轮回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她是妖，最不用在乎的就是时间，在遥远的未来还有千年百年等着她去挥霍去消磨，那么漫长的年华里，隔世几载，她足以见证苍琳国改朝换代多少回。而凡人的一世终究渺渺如烟云，她又何必人间处处留情，这里终究不是妖的归宿。

　　她皱眉回想，到现在为止，军营阵地粘着赖着第二颜才去过一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第二颜身边红的发紫的陆镜白也碰巧在军营。俊逸如玉的侧脸，一袭干净如雪的白衣，修长挺拔的身姿站在马厩前，散漫的喂着马匹干草，淡淡向她一瞥，眉眼低垂继续手中的活，马群温驯的安静低头咀嚼食草，好一幅安详的画面。她还是不由的一个心悸，紧紧依偎着第二颜，僵硬的笑着求他教她骑马射箭来躲开陆镜白。结果那天唯一的收获是她如风一般的在马背上潇洒奔放了一回，弓箭运用的得心应手，透明小瓶中的精元却丝毫没有增加。

　　而现在，她有种盘坐在山崖顶端的幻觉，孤身一人抬头看着高阔寂寥的苍穹，云来云逝疾速如潮涨潮退，天明天暗不过眨眼间，耳畔是空洞的寂静，眼前是空灵的山风，心里无牵无挂，空荡的没有重量，就这么坐着，望穿流年。

　　睫毛一眨，她缓过神来，刚怎么会想成这样一幅场景，是因为……孤独吗？

　　怎么还会深感孤独，身边不是有第二颜陪伴了么？还是说，他给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力所能及给的恩宠，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两国还来不及举行和亲仪式，苍琳国老皇的丧礼就横在了眼前，婚事也只能一再拖延，萧泽水看似坦若淡然，声称迎亲不急于一时。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心早已被狩猎场的那幕激荡的如一池搅乱的春水，一连几夜都梦见她。

　　一次梦见她长长的红袖拂面，透过丝薄的红纱只见她清而不妖的身姿茕茕孑立，朦胧中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他想拨开红纱寻她反而越陷越深，最后缠的寸步难行，她的身影却越来越远，他失了分寸，脱口喊出，“我带你走好么？”远处传来飘渺如烟的一声应答“嗯”，他欣喜若狂，醒来却方觉梦一场。

　　皇位空悬，朝政空缺，百官众臣在忙着举行隆重葬礼的同时，心里急的焦头烂额，纷纷猜疑着先皇到底有没有为两个皇子留下遗诏，虽然鸢妃已经明确的对外宣称，先皇咽气之前，不是胡乱梦呓就是昏迷不醒，对皇位的继承人只字未提。

　　大皇子南宫启怅承载的是皇室血脉，二皇子第二颜只是先皇宠妃从民间带回宫的义子，照应伦理道德，答案昭然若揭。可是大皇子身后只有一个吃斋念佛的笙妃，甚至都算不上是他的支柱，反倒如同累赘，相比第二颜身后的鸢妃，她的大哥是名声威震的护国大将军，手握重兵，让人望而生畏。大皇子性格内敛，睿智善文，而二皇子放荡不羁，狷狂喜武。其实他们都明白怎样做一个聪明的人，对强者臣服，对束缚的条规装作无视。只是二皇子继位缺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这条理由强势到能将大皇子被逼退出这场皇权争夺，强悍到万众子民拥护心悦诚服。

　　连续九天的浩然肃穆的祭奠仪式终于步入尾声，苍翎国也从一片遮天素白色中复苏了过来。

　　月光如水，淡淡银光。夜晚的寒气扑在脸上侵入皮肤的冰冷。萧泽水站在殿前的庭院里，负手而立，这个万物枯竭的季节里，四周没有丝毫的生机。

　　突然一个灰衣奴才匆忙的闯入禀报，尖细的喊了一声“二皇子与王妃到！”

　　萧泽水听到王妃两字，心弦刹那一动。等到衣着华裳的两人走近，他已经掩饰好了心绪，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颔首问好，目光清淡的看着眼前两人。

　　只见第二颜手握两把长剑，银白色剑鞘雕刻繁复细腻，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匠之手。而他身边的周慕姒身着月牙色罗衫和火红披风，怀抱琵琶，对他礼貌的一笑浅止。

　　“听说大皇子也是爱武之人，今晚闷得慌，不如我俩切磋一番，也不必认真，如何？”第二颜爽朗一笑，摊出手中的两把剑让萧泽水任选。

　　萧泽水随手抽出一把剑，笑着附和，“难得二皇子有此雅兴，月色正好，就一起解个闷。”

　　“慕姒，你就在一边弹歌，听你一曲，我赢的机率又会多几成。”第二颜搂了一搂周慕姒，暧昧的说完，转身吩咐奴才搬来棉芯坐垫的小椅。

　　周慕姒轻笑不语，退到一旁坐在小椅上，低头垂眸，素手一拨琵琶弦，铿锵的音色作响。

　　夜里正起风，地下的落叶声沙沙，第二颜和萧泽水手里的长剑同时出鞘，锃的一声，两道银白寒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