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沙(下)
春风和煦,艳阳高照,一夜无梦,精神大好。
因许久未见到两位哥哥,颇有些想念,便拟了一封家书派人早早送去,一来一回怕也得有个两三日。
大哥南宫璟与我一母同胞,小时候不显,长大后我们越发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能是眼睛的关系,以前观察明星艺人的亲属,发现只要是眼睛像基本上就很神似,我俩应该也是如此。相较之下,大哥的鼻子更为高挺,像极了老爹,而我随母亲,小巧玲珑。二哥嘛,更像三娘一点,唯一与爹爹有些关系的只有那双浓眉,眼睛也较爹爹温和的多。想起那句慈母多败儿,二哥就是被三娘给宠坏了,虽长的剑眉星目,聪明样子,年年的花灯节猜谜却总赢不过我。
回忆起小时候的光景,我忍不出发出笑声,天真烂漫的时光总让人觉得惋惜,想当初恨不能瞬间拔高,如今却只怪岁月如梭,童真不在。
有些事情必须得去面对,我叹口气,拉开抽屉,拿出昨夜离开时爹爹给我的信函。红壳封皮书着金色的题字,没想到赐婚来的这样快,更没想到会是如此隐晦的方式。
这是一道密旨。
因我还未满十八,并未成年,但为了以防万一,竟早早的给我搬下了旨意,这不明摆着说你是要嫁与皇室的,千万保住贞洁,别丢了皇家的脸面,我长的像是色欲熏心的人么!
水晶镜中映出一张明艳可人的面孔,比之前两年来更加妩媚,眼睛也更为狭长,偏偏黑瞳又很硕大,使得我居然没有多少眼白,略施胭脂粉黛,恍然有种奇异的美感。果然没逃脱当年的顾虑,真是一张活色生香的小三脸,耳边甚至能听到有人在“狐狸精、狐狸精”的叫唤。
等等!
不是幻听,我收起审视自己的目光,仔细听去,竟真有人在谩骂!
我当然不会生气,因这王府里除了爹娘还没出生敢骂本郡主的人,无非是有人在附近犯了事,听那声音倒似掌管府中婢女的田嬷嬷。
走出门去,寻着声一直走到荷池畔的假山才看到人头煽动,竟有十多个妮子聚在一块儿,当头骂人的确是那个爱倚老卖老的田嬷嬷。我知道安茹在身后给她们使眼色,不然依照她们那投入的劲,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发现不了我。
田嬷嬷见到我连忙噤声,脸上余气未消,拿眼瞪着坐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小丫鬟,我瞧着面生,该是新招来的。
“怎么回事?”我朗声问,人群中属田嬷嬷品级最高,她不开口别人自不敢说。
“田娘,你说。”田嬷嬷本名田芳,在王府里工作几十年了,我们敬她长辈,故称个娘字,她见我如此称呼,知道并未生气,方才娓娓道出缘由。
听完前后始末,原来是个簪子惹出的祸端。
那簪子正被小丫鬟紧紧的握在手里,脸上尽是红彤彤的巴掌印,手怪狠的,我斜眼瞄了瞄一旁的田嬷嬷,看她借低头躲去视线。家长里短的非得闹得鸡飞狗跳,我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扶小丫鬟起来:“你且说说,本宫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话一出口,田嬷嬷显然有些不大高兴,我也懒得管她,总得就事论事罢。
听完小丫鬟的说辞,我先收了她的簪子,询问了姓名后便让安茹带她去上药,只唤了田嬷嬷跟来。
我仔细瞧了瞧手中花簪,左看右看也只是一般的银簪子,底胚都是不值钱的,唯有花蕊间缀的蓝宝石珠稍有成色,可比起价值连城的宝贝便不值一提,王府里任何一件钗式都比其要贵重,虽无甚特别,但……也不是个丫鬟能买得起的。
“郡主,您修听那婢子狡辩,此事是老奴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不管是真是假,私刑总是有错,田娘你大庭广众如此,本宫无法袒护你。”我说的明白,田嬷嬷心领神会,当下只得喏喏称是。
“这件事关乎身家清白,下面人的嘴可得管住了,事情还没查清楚,切莫搞的满城风雨失了体面。”我嘱咐着,脑中飞快的闪过那个叫嫣嫣的丫鬟,她叙述时眼中明显流露出一丝惊恐,她在怕什么,莫不是田嬷嬷说的都是真的?
总结起来这并不算一件大事,小时候也见娘处理过类似事件,只这回牵涉到一个人,我虽不熟倒也认识。根据田娘和嫣嫣的形容,我立马想到那个爱穿臧青道袍的年轻术士——先莫里。
印象中他的身量很高,非常之瘦,但面色红润一看就知油水很足,五官端端正正不出跳也不算差。再有个明显的特点,他的脚有点跛,为了让走路不那么奇怪于是故意走的很慢,其实老远我就在窗台上看到他,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盒步履蹒跚的朝郡主府走来,我却只笑眼看着,没让安茹去帮他一把。
我很好奇,好奇为什么一个破子却不像个跛子。当时我还想到了另一个人,西汉的辞赋家东方朔,当然,先莫里的成就远不及此人,可他偏偏给了我同样的感觉,这很莫名。而且更巧的是,先莫里同样懂五行,与阴阳家的学术不谋而合,只不知我所处的时代是否有阴阳学派一说。之后他进了屋,恭谨的对我行礼,看不出他对自身顽疾有什么意见,虽是送礼却不卑不亢,仿佛有朋自远方来,他就是那个朋友,却没曾想,他似乎还是很多人的“朋友”。
这么喜欢送礼,看来我有必要招他来问一问。
王府虽不是皇宫,却也容不得这般扰乱秩序的沙子,只是,眼前狂妄的沙似乎并未打算停止流动。